睢阳书生集体下田劳作的消息,像一匹快马,越过黄河,一路奔进了神都的宫墙。
紫宸殿的御书房里,秦正阳正对着一份奏折发愁——江南水患,漕运受阻,户部却拿不出足够的赈灾款,李嵩的理由是“国库空虚,需节流开支”。他知道,所谓的“空虚”,不过是进了世家和贪官的腰包,可一时之间,竟也无可奈何。
“陛下,睢阳送来了急报。” 李德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份卷宗,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
“睢阳?” 秦正阳抬眉,以为是龙天策又推行了什么新政,“他又闹出什么动静了?”
李德全把卷宗递上去,小声道:“龙太守……让睢阳所有适龄书生,除老弱外,都去田里义务劳作三个月,说是‘体验稼穑,知晓民生’。”
“什么?” 秦正阳接过卷宗,翻开一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看到最后,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惊讶。
“这小子……捅的篓子越来越大了!” 秦正阳放下卷宗,摇着头,“他这是铁了心要把河南道的读书人都得罪光啊!”
正在这时,杨皇后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见他又是笑又是叹,好奇地问:“陛下,何事如此好笑?”
杨皇后出身名门,却并非迂腐之人,对朝政颇有见地,秦正阳常与她商议国事。
“你自己看吧。” 秦正阳把卷宗递给她。
杨皇后接过,细细看了一遍,看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卷宗道:“这个龙天策,行事真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让读书人去种地,亏他想得出来。”
“可不是嘛。” 秦正阳接过莲子羹,舀了一勺,“河南道的举子、秀才,怕是要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费无极他们,又有文章可做了。”
杨皇后却若有所思:“不过,他这么做,或许也有他的道理。”
“哦?皇后觉得他有什么道理?” 秦正阳饶有兴致地问。
“那些读书人,大多是世家子弟,或是家境尚可者,十年寒窗,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却总以‘斯文’自居,空谈误国。” 杨皇后语气平静,“让他们去体验体验种地的辛苦,知道百姓的不易,未必是坏事。将来这些人当中,总有入仕为官的,多些民生疾苦的体验,总比只会掉书袋强。”
秦正阳点头:“你说得有道理。这小子,手段是糙了点,心却是好的。只是……太急了些。读书人最看重脸面,他这么一搞,怕是要激起更大的反弹。”
“反弹也无妨。” 杨皇后笑道,“龙天策在睢阳根基已稳,百姓拥护,几个读书人的非议,动摇不了他。倒是那些读书人,经此一遭,或许能收敛些傲气,也算是件好事。”
她顿了顿,看向秦正阳:“陛下,您真觉得他是在‘捅篓子’?依臣妾看,他这是在釜底抽薪。那些读书人,大多依附世家,骂他的人,未必是真为了‘斯文’,怕是怕他动了世家的根基。”
秦正阳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你说得对。费无极他们,怕是又要跳出来了。”
话音刚落,李德全又匆匆进来:“陛下,安国公费无极,联合了二十多位大臣,在宫外求见,说是有要事启奏,看那样子,怕是为了睢阳的事。”
“来了吧。” 秦正阳与杨皇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
“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费无极带着一群大臣,气势汹汹地走进御书房,为首的费无极,气得花白的胡子都在抖,一进门就跪在地上:“陛下!龙太守在睢阳,公然羞辱斯文,逼迫读书人去种地,此乃亡国之举啊!请陛下严惩!”
“是啊,陛下!” 户部侍郎李嵩立刻附和,“读书人乃国之栋梁,岂能与农夫为伍?龙天策此举,是对孔圣人的亵渎,是对朝廷体制的挑战!若不严惩,恐天下读书人寒心!”
“睢阳书生联名上书,泣血陈词,说龙天策‘有辱斯文,堪比匪寇’!” 吏部尚书王显也跟着哭诉,“陛下,再任由他胡闹下去,我大唐的文脉都要被他毁了!”
一群大臣你一言我一语,个个义愤填膺,仿佛龙天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秦正阳看着他们,心中冷笑——这些人,平日里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对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如今不过是读书人受了点“委屈”,就跳得这么高,说到底,是怕龙天策的做法,动摇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士绅阶层”根基。
“诸位卿家,稍安勿躁。” 秦正阳放下莲子羹,语气平静,“龙天策让书生去种地,确实有些鲁莽,但他的初衷,是让书生‘体验稼穑,知晓民生’,并非有意羞辱。”
“陛下!” 费无极激动地喊道,“初衷再好,手段也太过粗鄙!读书人岂能种地?这与农夫何异?”
“农夫又如何?” 秦正阳反问,“没有农夫种地,诸位卿家吃什么?穿什么?‘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让读书人体验民生,知晓稼穑之苦,有何不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臣:“朕看,未必是龙天策做得不对,或许是诸位卿家,离民生太远了!”
这话一出,众臣顿时哑口无言。费无极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秦正阳眼中的锐利逼了回去。
“此事,朕知道了。” 秦正阳站起身,“龙天策在睢阳推行新政,虽有瑕疵,却也让百姓安居乐业,物价稳定,功大于过。至于书生种地之事,就让他先试试吧。若真出了乱子,朕再处置不迟。”
他下了逐客令:“诸位卿家,还是多关心关心江南的水患,想想怎么筹措赈灾款吧。国库空虚,总不能让百姓等着饿死。”
费无极等人碰了一鼻子灰,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悻悻地告退。
走出御书房,费无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睢阳的方向:“好一个龙天策!好一个陛下!这是纵容!是纵容!”
李嵩也咬牙切齿:“这小子,简直是无法无天!竟敢如此对待读书人,分明是没把我们这些士大夫放在眼里!”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显阴沉着脸,“我们得想个办法,让他在睢阳待不下去!”
费无极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不是让书生种地吗?我们就煽动河南道的举子,联名上书,告他‘迫害斯文,动摇国本’!再让河南道的学政,给睢阳的书生找点麻烦,让他们闹起来!我就不信,陛下还能一直护着他!”
“安国公英明!” 众人纷纷附和,眼中燃起报复的火焰。
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之所以能世代为官,靠的就是“士绅”这层身份,靠的是读书人对他们的依附。龙天策让读书人去种地,打破的不仅是“斯文”,更是他们维系权力的根基——这是他们绝对不能容忍的。
而御书房内,秦正阳看着费无极等人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
“陛下,” 杨皇后轻声道,“费无极他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朕知道。” 秦正阳点头,“他们越是跳得高,越说明龙天策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他拿起那份关于书生种地的卷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让他们斗去吧。这盘棋,是该搅一搅了。”
杨皇后明白,陛下这是要用龙天策这颗“钉子”,去敲打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虽然冒险,却也可能是打破僵局的唯一办法。
神都的风,因为睢阳的一件“小事”,悄然变了方向。皇帝的哭笑不得,皇后的通透理解,世家的暴跳如雷,都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远在睢阳的龙天策,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他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依旧按部就班地推行着他的新政。
他让书生种地,不是为了羞辱谁,只是想让他们明白,民生不易,空谈无益。他不知道,自己这个看似简单的举动,已经在神都的庙堂之上,激起了千层浪。
属于大唐的“新篇章”,不仅在睢阳的田埂上书写,也在神都的朝堂上,在皇帝与世家的角力中,悄然展开。而这一切的开端,竟只是一群读书人,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