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武二十六年的深秋,睢阳的天空澄澈如洗,阳光透过疏朗的梧桐叶,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龙天策一身便服,独自登上了睢阳的城楼。
脚下的城墙,经过数次修缮,早已不复七年前的破败。青灰色的砖墙上,爬满了倔强的爬山虎,叶片在秋风中微微颤动,像是在诉说着这座城池的变迁。
极目远眺,睢阳的繁华尽收眼底。
城南的运河码头,商船鳞次栉比,搬运货物的脚夫喊着号子,声音洪亮而有力;城中的商业街,店铺林立,幌子在风中招展,绸缎铺、瓷器行、铁器坊……品类之丰富,堪比神都的西市;城北的六艺传习所,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和整齐的操练声,少年们的朝气穿透了城墙,弥漫在整个城市的上空。
最让他心头温暖的,是街巷间百姓的状态——挑着担子的货郎,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坐在门口纳鞋底的妇人,与邻里说着家常,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甚至连在路边玩耍的孩童,眼神里都透着安定与活泼。
这一切,都与七年前他初到睢阳时,截然不同。
那时的睢阳,是另一番景象。
开武十九年,他刚满二十五岁,带着秦正阳的期许和一身锐气,来到这座被称为“大唐百年贫困”的城市。记忆中的睢阳,城墙斑驳,街道泥泞,百姓们面有菜色,眼神里满是麻木和疲惫。
运河码头萧条,商船寥寥;城中商铺凋敝,十户九空;更别提那些盘踞一方的乡绅恶霸,像刁光斗之流,垄断资源,欺压百姓,把睢阳当成了自家的囊中之物。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街头看到百姓因为买不起盐而痛哭,第一次看到佃农被地主逼得卖儿鬻女,第一次在府衙的库房里,看到空荡荡的粮仓……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彻夜难眠。
“必须改变。” 那时的他,站在同样的城楼上,望着破败的睢阳,在心里立下誓言。
七年,整整七年。
从最初扳倒刁光斗的惊心动魄,到推行摊丁入亩时的阻力重重;从让书生下田劳作引发的轩然大波,到盐铁国有、耕者有其田带来的滔天巨浪;从用大白话写公文被斥为“粗鄙”,到组织乞丐唱快板宣传新政被骂“斯文扫地”……
他走过的每一步,都充满了争议和阻力。
有过彻夜不眠的焦虑——当世家联合施压,当神都传来质疑的声音,当新政推行遇到瓶颈,他也曾站在这城楼上,望着漆黑的夜空,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急了,是不是太刚了。
有过力排众议的坚定——当读书人为“君子远庖厨”而哭闹,当乡绅为失去特权而反扑,当身边的人劝他“适可而止”,他始终记得初见睢阳时百姓的苦难,记得自己立下的誓言。
有过如释重负的欣慰——当第一个女子夜校开课,当第一批书生扛着锄头下田,当三十税一的政策让百姓手里有了余粮,当新修的道路迎来第一支商队……每一个微小的进步,都让他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曾握过刀枪,如今却布满了茧子——那是批阅公文、丈量土地、甚至亲自参与修路时留下的痕迹。七年的时光,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刻的轮廓,褪去了些许青涩,多了几分沉稳和锐利,但那双金眸里的光芒,却比七年前更加明亮。
“龙太守!” 城墙下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赵胜。
如今的赵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纨绔少年,他跟着玉倾城学管理,跟着龙天策学军事,如今已是睢阳商会的副会长,也是城防军的一名校尉,英气勃勃,稳重干练。
“赵胜啊。” 龙天策笑着招手。
赵胜快步登上城楼,手里拿着一本账册:“太守,这是今年秋收的统计。咱们睢阳的粮食产量,比七年前翻了一倍还多!民用铺的储备,足够支撑全城百姓吃两年!”
他顿了顿,看着龙天策,眼中满是敬佩:“您刚来的时候,谁能想到,睢阳能有今天?”
龙天策接过账册,翻开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那不是冰冷的字符,而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底气。他合上账册,递给赵胜,目光再次投向远方。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他轻声道,“是玉倾城的智慧,是花蓉的通透,是赵大陆的支持,是夜凌的忠诚,更是睢阳百姓的努力……没有他们,我龙天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干不成这些事。”
他想起玉倾城为了女子夜校四处奔走的身影,想起花蓉用白发紫眸洞察人心的智慧,想起赵大陆散尽家财支持新政的魄力,想起夜凌带领亲卫一次次化解危机的忠诚,更想起无数百姓,从最初的观望、怀疑,到后来的支持、参与,用他们的双手,共同铸就了睢阳的今天。
“是啊。” 赵胜感慨道,“现在谁还敢说咱们睢阳是‘百年贫困’?上个月,连淮南节度使都派人来取经,想学着咱们搞民用铺和六艺传习呢!”
龙天策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七年前,他来睢阳,带着的是一份责任,一份使命。
七年后,他站在这里,看到的是一份答卷,一份回报。
他没有辜负秦正阳的信任,更没有辜负睢阳百姓的期望。
“赵胜,” 龙天策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路还长着呢。粮食够了,就要想着怎么让百姓吃得更好;商路通了,就要想着怎么让货物卖得更远;孩子们读书了,就要想着怎么让他们有更大的出息……”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咱们睢阳的好日子,不是终点,是新的起点。”
赵胜用力点头:“是!属下明白!”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了整个睢阳城,将城楼、街道、百姓的身影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远处传来了晚归的钟声,悠扬而绵长,像是在为这七年的奋斗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又像是在为新的征程奏响序曲。
龙天策站在城楼上,迎着猎猎的秋风,心中一片澄澈。
从二十五岁到三十二岁,人生中最宝贵的七年,他献给了睢阳。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他的足迹;这里的每一个变化,都凝聚着他的心血。
他知道,未来的路,依旧不会平坦。神都的世家不会善罢甘休,天下的变革不会一蹴而就,但他不再畏惧。
因为他站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身后是日益强大的睢阳,是信任他的百姓,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属于睢阳的新篇章,已经翻开了辉煌的一页。
而属于龙天策的新篇章,属于大靖的新篇章,才刚刚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的清香,泥土的芬芳,还有繁华都市特有的、充满生机的气息。他挺直脊梁,目光望向更远的地方——那是神都的方向,是天下的方向。
新的征程,已然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