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员当年在做评水浒传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水浒传这本书好就好在宋江招安”。年轻的时候觉得是一帮侠义恩仇的梁山好汉,后来才发现这里面的每一个人无论主动还是被动,几乎都有人命在手。
我曾经想过一个问题,几千人的小山坡,他们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行侠仗义。可这些人整天大鱼大肉,他们的钱粮从哪里来,他们不从事生产,不从事贸易,总不可能凭空出现。
古代粮食的供给无非就是两种方式。第一种自主生产。第二种烧杀掠夺。所以,梁山这帮人能这样生活的唯一解释就是去劫掠百姓。所谓的江湖道义,只是给抢劫正当化了。他们以为自己在百姓眼里是“英雄”,实际上,在百姓眼里,他们是一帮无视法纪的“流寇”。在朝廷眼里,是一小搓犯罪分子。
宋江毕竟是在体制内混过的人,和纯正的土匪还是有区别的,他明白妄想靠着这几千非正规军队去对抗朝廷,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招安是对大家都好的选择。实际上,把梁山泊围上几个月,不用朝廷去打,他们内部就会因为吃饭问题打起来。江湖从来就没有对古代的朝廷构成过威胁,更不可能像小说中江湖绑架朝廷。
江湖这个词听起来浪漫又自由,什么“快意恩仇”“行侠仗义”,但在真实的古代中国,它的同义词叫做“非官武力组织”——简单说就是朝廷眼中的“非法武装团体”。中国古代政权极为强调“兵权归公”,暴力工具必须牢牢控制在官府体系内,哪怕是驿卒、乡兵、捕快、护院,也必须有身份、有编制、有上级核准。
而江湖上所谓的门派、镖局、帮会,在国家法典中一律视为非法结社,尤其在乱世中更被默认为潜在造反势力。哪怕你只是开武馆、练把式,不经备案,私设门徒,就可能以“聚众习武、意图不轨”被查封、抓捕、甚至灭门。国家的第一要义,是压制一切脱离其控制的暴力可能。江湖要么归顺、要么镇压,没有第三条路。
所谓江湖门派,规模永远是个位数。很多人幻想“武林盟主”指挥万千侠士、各大门派山头林立,其实根本不存在那种规模化、正规化的武林体系。真实的古代中国,民间自发武装的组织规模极小,大多是以宗族、村社、地域或亲友为基础的小团体,有的顶多几十人,强一点的能凑齐一百个青壮就不错了。
而那些真正能成“地方一霸”的所谓“帮会”,要么早已变成土匪,要么依附豪强当作私兵,要么干脆投靠官府“转正”成为义勇军、保甲队。他们不是独立江湖,更像是在体制边缘讨口饭吃的次级武力工具。所谓“天下第一大帮”,最多也就一个乡镇的地头蛇而已。
冷兵器时代,个人武艺确实有用,但不要高估它的极限。一个人练十年武艺,不如三十个衙役抱团抓你。真正的战斗不是一对一的擂台比拼,而是人海围捕、武装包围。而朝廷有的是资源配备正规军械、布控人手、情报侦缉、联动围剿。
更重要的是,江湖之人很难拥有长期训练、统一号令、战阵配合这三项最关键的军事素质,他们的格斗能力不具备系统性,尤其面对正规军队的集体攻防时,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你可以单挑赢三五人,但当几十个弓弩手一齐上,你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律法支持,江湖永远处在刀口之下。朝廷之所以允许“保镖”“镖局”存在,是在明确其注册、受监管、服差遣的前提下。而一旦其人手过多、行动不报、使用武器、调动资源,立即归入“盗匪”范畴。清代的《大清律例》中明确规定:非官办之兵械贮藏、武装聚集、私斗械斗,一律重罚甚至斩首。唐宋元明清无不如此。
所谓“行侠仗义”,在法律面前毫无豁免权。就算你劫富济贫,那也是“劫”;你救人报仇,那也是“擅杀”;你越过官府私设审判,那就是“私刑”。江湖人身上的浪漫,仅存在于故事里,在法理中,他们始终是危险分子、法律盲区、随时清算的对象。
情报、钱粮、后勤——江湖根本撑不起长线斗争。维持武力,不只是靠一腔热血。军队能打仗,是因为有财政、有后勤、有粮草、有训练、有制度。而江湖人既没封地,也没税收,活动成本全靠灰色地带维生。一场长途押镖,路上要打点关卡、支付过路、修整人马、雇佣人手,其成本极高。如果长期对抗朝廷,这笔账根本撑不住。
更别说情报能力。朝廷有驿站、间道、文书、密探、地方衙门的联动网络,江湖之人靠的则是传言、口口相传、小道消息。你若要与朝廷对抗,连朝廷准备围捕你都不知道,只能被动挨打,毫无战略优势。更现实的是,大多数江湖人连基本识字都困难,政令通报看不懂,地图也不会画。
官府收编才是江湖的出路,否则只能等死。古代很多镖局、山寨、帮会最后不是被消灭,就是被收编。清朝设有“绿营义勇”,明朝有“土兵”,汉代更早有“义民兵”,都是通过赐号、授职、安置,来吸收“江湖人”进入体制。这不是善意收留,而是“服软投诚”,从流寇转正的唯一办法。
没有朝廷背景的江湖人,在一有风吹草动时就会被搜捕。哪怕你再忠义,再武功高强,只要你脱离了地方宗族、州府备案、赋税登记,那你就是“黑户”与“可疑人员”,一个举报就能引来缉捕文书,一支巡捕就能正当出手。逃亡,不是自由,是被体制放逐。
地方豪强才是掌握“江湖”的真正主体。那些能在一地呼风唤雨的“江湖大哥”,往往不是靠拳头打出来的,而是背后有地主、族长、地方官支持。他们可能名义上是镖局,实际上是地主雇佣的私兵;也可能披着武馆的皮,实则维护地方秩序的“准义警”。他们靠武力维稳、打击竞争对手、执行族规,是半官半匪的模糊存在。
这种“江湖”,不是游离体制,而是体制的灰色外包部分。他们既不挑战官府,也不挑战制度,而是维持本地的非正式权力秩序。一旦与州府或巡抚闹翻,结局不是打出天下,而是被一道密旨剿灭。江湖之中,真正的权力逻辑从不是拳头,而是“谁罩你”。
侠义精神是文学叙事,不是社会主流。古代并非没有侠士,但他们是极小极小的社会边缘人,无法改变世界,只能改变个人。历史上的所谓“义士”“刺客”,不是高人,而是亡命徒。荆轲刺秦王失败,他的族人也被灭门;聂政复仇之后自刎;专诸成功刺杀吴王僚,照样身首异处。这些人不是活在江湖,而是被体制吞噬的献祭者。
而大多数“江湖人”——如果真有——活着就很难。朝廷不养他们,百姓不信任他们,宗族也疏远他们。他们无宗无源、无主无靠,活得谨小慎微,死得悄无声息。真正的侠义从不是一种行业,而是一种牺牲。
朝廷镇压江湖,动用的是一国机器。历史上只要江湖势力聚众闹事,朝廷往往以“剿匪”之名,全力出动。一支地方军队即可调动几千人马,配备器械、粮秣、医官、兵械库。还可以下令封锁交通、断绝水粮、悬赏举报、层层追剿。江湖帮派只能靠熟地游走,无法逃出一个州府的围堵。
而当中央出手时,更是摧枯拉朽。明代曾有“东南剿寇”,清代有“三省围剿”,不计成本就是为了消灭一个“私设武装”。即便你“只是练武传艺”,只要“势力成团”,就会被视作“潜在威胁”。江湖人在朝廷眼里,是问题;一旦聚众,就是敌人。
江湖就是流寇的文艺包装,不可美化。历史上所谓的江湖,其实就是“流动武装人口”,换个词就是“流寇”。他们不拥有土地、不纳赋税、不在籍贯册中,靠武力吃饭、靠暴力维生,不是体制中的人。无论是绿林、山寨、义军、快活林,说得好听是“自由之地”,说得直白点,就是一帮没有出路的“黑户亡命者”。
这种状态注定是短命的,不是被剿,就是被招安;不是互斗,就是被围歼。你不能靠一群人天天练拳舞刀就支撑一套武力体系;你更不能靠几句豪言壮语就赢得一个时代的认同。江湖如果不归顺朝廷,那它就不是“侠”,只是“寇”。
“江湖”从来不是独立存在的世界,它既无资源,也无秩序,更无未来。它只是古代国家统治体系的阴影,是权力未能完全覆盖之处滋生的灰色地带。而这片地带,从来都在被清理、被剿灭、被规训的进程中挣扎求生。那些将江湖浪漫化、英雄化、正义化的文本,不过是对历史暴力本质的一次次回避和粉饰。真正的历史,不是侠骨柔情,而是铁律冷酷。江湖人若不归顺体制,就只能在体制的猎杀中消失。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