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逢春一听,会议室是准备好的,赶紧说,“老方啊,你要是不忙啊,咱们,去会议室坐一坐吧。”
杜逢春抻了抻里面的毛衣,又拽了拽外套,作势准备出去了。
方荣起巴不得呢,会议室嘛,大小也不会相差太大。
但是他的办公室则狭小逼仄,木头的文件柜油漆剥落的厉害,与杜逢春在凤凰城宽敞明亮的办公室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这差距就如同凤北县与凤凰城两座城,一个蜷缩在群山褶皱里,一个雄踞在交通枢纽上,处处透着悬殊。
“杜局长请!” 方荣起脸上堆满笑容,侧身让出通道。
刘洪生早已候在一旁,掌心朝上,一路将众人往里带;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方荣起走在最前,黑色的夹克里面不知道套了什么,鼓囔囔的,脚下的旧皮鞋走路发出擦擦的声音;杜逢春居中,锃亮的黑色皮鞋、毛呢外套,处处显示利落和大气;成立业紧随其后,手里拎的公文包也是明晃晃的。
最后跟着的两位凤北县副局长,时不时的观察一下彼此。
会议室的门 “咔嗒” 合上,老旧的玻璃上蒙着层灰扑扑的雾气,仅有的几缕阳光穿透进来,在斑驳的会议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方荣起伸手掸了掸主位上不存在的灰尘,殷勤道:“杜局长,您请座!” 杜逢春也不推辞,落座时听见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
方荣起则在对面坐下,脊椎不自觉地挺直,像是要回答老师提问的学生。
成立业挨着杜逢春坐下,公文包放在前面的桌面上;凤北县的两位副局长略显局促地坐在两侧,微微低着头。
“杜局,这是我们局的毛副局长,主抓医政方面的工作;这位是邢副局长,分管药品采购......”
两位副局长分别跟杜局长问好,杜逢春就把成立业介绍给大家。
三个人纷纷表扬成立业年轻有为。
随后,方荣起再次打破沉默:“杜局长路上还顺利吧?这条路虽然是国道,还是柏油路,还是不好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留下一圈指印。
“可不是嘛!” 杜逢春抿了口茶水,眉头皱起。
“ 路况大体上还行,司机是老人,技术还算过关。只是你们卫生局,可真难找!”
“是,我们之前也在县委那边办公了,后来安排不开了,加上我们几个局,人来人往的太闹腾,就都搬出来了。”
方荣起堆起笑容,仿佛不好找是因为他的缘故。
聊到这里,毛、邢两位副局长,借口要去基层,带着刘洪生告辞了。
会议室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方荣起望着杯中渐凉的茶水,心里七上八下的,后来觉得觉得,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都要挨一刀,干脆点得了。
“杜局长,您亲自过来,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方荣起的声音有点颤,喉结上下滚动,如果没重要的事情,杜逢春不会亲自来山沟里。
杜逢春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唉,咋说呢,其实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他的语气里满是疲惫,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腰。
成立业像是心有灵犀,推开椅子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椅子挪动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格外突兀,随着门被轻轻带上,走廊里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杜逢春沉默的从公文包里抽出那份折痕明显的协查函,白纸的边缘都被摸索的起了毛边。
他将纸张平整地铺在桌上,推到方荣起面前,。
方荣起俯身细看,目光扫过 “省卫生厅” 鲜红的公章时,后颈瞬间渗出冷汗。协查函上的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刀刃,剖开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 行政上,凤北县卫生局归县委管;但在专业系统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市局、省厅牢牢盯着。
“杜局长,合并开始的时候,我们县委主管卫生方面工作的刘副书记,信誓旦旦的说了,合并批文是全的啊!”
方荣起的手指死死攥着桌沿,关节发白,“当时开了三次专题会,会议纪要都存档了!”
杜逢春的手指在桌面敲出凌乱的节奏,声音里带着懊悔与恼怒:“理论上,你们上报县委,批复后,你们上报市局,市局备案后,分别上报市里和省厅啊。” 他突然想起上半年有段时间自己休病假,一些急件副局能处理的都处理了,不着急的件,等自己出院后签的。
那时候等着签字的文件堆成小山,究竟把省厅备案申请塞到哪里去了?这个问题如同一团乱麻,在他脑海里越缠越紧。
可是如果是正常件,市委不应该给自己打招呼啊?
看来,自己还是忽略了一些信息。
方荣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会议室里暖气未通,他却感觉后背蒸腾起一层黏腻的汗。
协查函上 “涉嫌违规合并医疗机构” 的黑体字在眼前不断放大,与几个月前县委副书记拍胸脯的模样重叠 。
其实,方荣起从内心知道这起合并是违规的,因为并不是卫生系统判定两家医院需要合并、应该合并、合并后更有利于两家医院的发展、更有利于为人民服务!
合并方案,据说是城关镇卫生院提出的、县委批复了,转发给卫生局,然后责成卫生局整理申请上报给凤凰城市卫生局。
申请提交后,方荣起都没派人跟踪过这件事儿,可是没过俩月,批复下来了,红彤彤的红头文件,同意合并。
方荣起惊讶之余,就把批复该下发的下发了,他只等着最后那只靴子落地了。
不对,好像没给中医院!好像整个过程中,就没中医院的事情一样!
“杜局长,您看这是不是有误会?” 方荣起声音发颤。
“老方啊,虽然之前咱们也没过多的有过交流,但是相信你也不会信口开河,这个合并方案,是你们通过调查、论证过提起的吗?”
方荣起没搭话,只是沉默的摇摇头。
杜逢春如今明白了,老方跟他一样,被通过了这个合并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