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丹?在人族的丹田里?”
常乐看向那妇人,她的身子微微蜷缩着,目光警惕地看着常乐。
“你是妖?”
常乐摇头,她怎么说也算个天地灵物:“我不是妖。”
鸟妖缩小了身形,站在常乐的肩头,昂首挺胸,说话漏风:“这是我老祖宗!”
常乐:“……你给我闭嘴。”
妇人闻言,看看常乐,又看看鸟妖,表情疑惑茫然又是警惕,她露出一丝惨笑,说道:“前辈可是要将我丹田中的妖丹挖出来么?”
这也就是承认她的腹中确实是有这鸟妖的妖丹了。
鸟妖扑扇着翅膀:“挖出来!我的妖丹不拿回来,我就变不了人形,修为也不会精益了。”
常乐沉默不言,她答应了妇人在先,而鸟妖与白鹤之间又有联系,自然也不能断了它的大道。
“我会请人先保住你的性命的。”
常乐说道,她看到那妇人转身欲逃,一把按住了妇人的肩头,沉声道:“不要逼我违约。”
那妇人转头深深地看了眼常乐,低声道:“没了妖丹,我会死的。”
鸟妖拍着翅膀大声嘲笑:“你又用不了我的妖丹,也用不了灵力,与凡人何异?还比凡人多活了许多年,早就该死了。”
常乐的额头青筋直跳,她挥挥手,鸟妖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只能拍打着翅膀,发出呜呜的声音。
常乐对着它举起了拳头。
它看到常乐恼怒的样子,缩了缩翅膀,乖乖地蹲着不动了。
常乐顿时觉得四周清静了许多,她看到妇人嘲讽的眼神,想到她应该还知晓许多许平的事,因而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
“人为刀俎。”那妇人开口道,她原以为地下室中那魔族在,这鸟妖无论如何都会死,却不想它不止没死,甚至还认识这人。
常乐不再说话,她要这么理解,也算不得错。
“你在这里还有其他东西要带走吗?”常乐问道。
鸟妖用力甩了甩头,力气大得常乐都要以为它快把自己的头晃断了。
常乐见状,知道这里对于鸟妖来说或许是一个避之不及,只想逃离的地方。
她想起在城主府看到的那些场景,想起这十年来一再看到的场景,于是伸手摸了摸鸟妖的头,轻声道:“走吧,这个地方不会再出现了。”
鸟妖愣愣地看着她,陡然张开了翅膀,扇动了几下。
常乐的术法还在,它说不出话,只是眼泪汪汪的,眼里有很多话。
“乐乐。”
许应祈陡然出现在常乐身后,开口道。
“师姐!”
常乐急忙转头,她们彼此互看一眼,打量过对方的身体和衣裳,见没有破损与血迹,这才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实在是太过同步,以至于两人都察觉到这一点,又忍不住看着对方微笑起来。
“触动术法的人是?”常乐问。
“赵兼明。”许应祈回答,她看了眼那妇人和站在常乐肩上的鸟妖,“我们出去再说。”
常乐点头:“好。”
“这是……?”
许应祈又问。
常乐道:“白鹤的孙子。”
许应祈看着鸟妖那圆滚滚的身子,头顶上那一蓬细长的毛,以及黄黄的脸上那两块腮红,沉默片刻:“白鹤和它之间的相似度……只有他们都是鸟。”
常乐默默点头,见鸟妖缩着身子乖乖的样子,忍不住好笑,道:“走吧,出去再说。”
两人带着妇人和鸟妖回到此前所在小院。
其他的侍从和丫鬟没有围上来,只是目光闪动地看着妇人。
妇人有些麻木地站在那里,她怀中的婴儿动了动,于是她低头去看那婴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哼着一首曲调。
那曲子轻柔,却并非是常乐熟悉的调子,带着一种怪异的腔调。
“十万大山里的调子,你是无垢教的人?”
许应祈看向妇人。
妇人转头对向许应祈的目光,她沉默了许久,方道:“仙长当真是博闻广记,我随口一句小调就能推测出来,只怕连白鹿书院里的先生们都不如仙长这般见多识广。”
常乐闻言也看向许应祈。
师姐确实是见识广博,很多她不了解的常识、人,各门派的招数,她都可以信手拈来。
以往常乐觉得师姐游历四方,见识不凡,自然如此。
而今想来又觉得师姐也实在太过厉害,竟是能从这一点点蛛丝马迹之中寻觅踪迹。
所以师姐到底活了多久啊?
许应祈感受着常乐的目光,下意识地站得更直了些许。
她绷着脸色回道:“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妇人停顿片刻,忽地一笑:“确实是。”
她看向许应祈:“你们又待如何?难道你们毁了一个启城不够,还要杀上我无垢教么?”
许应祈道:“那就要看你们无垢教有没有在启城里参与了。”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冷漠的无情,似乎只要妇人说一句是,杀上无垢教也不过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
妇人狐疑地看向许应祈,她有些吃不准两人的来历,于是道:“我说没有,你信?”
许应祈则道:“我自然信。”
常乐立刻明白了许应祈的意思,启城牵连的目前只有唐门。
唐门一向低调,可它到底是修真界里最为顶级的那几个宗门之一,它的掌门再如何与药宗不合,那也是与药宗宗主的双胎兄弟。
剑门要出手,也不想多树敌。
许应祈按住了常乐的肩头,她看向妇人:“我会为你安排一个房间。”
妇人不再说话,垂头不言。
许应祈又道:“剩下的人,你是要留,还是要杀?”
妇人的唇动了动,而那些侍从与丫鬟面露惊慌,急忙跪下,他们看着彼此,面色如土,却没有一人开口。
常乐看着这些人,比起启城里的那些修士而言,眼前的这些人要有骨气得多,也要守规矩得多。
“你们是宗门弟子。”
常乐道,声音笃定。
无人回应,可这就已经是最好的回应了。
“既然如此,那就都关起来吧。”
许应祈挥了挥手,手间垂落下许多道绳索。那些绳索缠绕起来,将眼前的人绑了个结实。
许应祈转头看向妇人:“你自己选一个房间,安静地待着吧。”
妇人不再开口,沉默点头。
许应祈则看向常乐,准确说是常乐肩头的那只鸟妖。
鸟妖抖了抖,小脚丫挪动,企图把自己藏进常乐的发丝里。
副城主的府上比起城主府当然小了不少,但是比起此前赵富贵所在的小院,又大了很多。
两人随意地找了一处屋子,外面火焰燃烧的焦糊味道传来,有些难闻。
常乐摸出一个阵盘,摆弄了几下激活。
灵气罩稳稳地罩住了整座副城主府,也将里面的人都关了进去,同时隔绝了外面难闻的气息。
许应祈的肩头微微松动,她把阿蛮放在榻上,坐在一旁,手指轻轻敲打了下桌面,道:“下来。”
鸟妖磨蹭了下,还是跳了下来,它的喙此前被常乐打歪了,此刻低着头,缩着翅膀,浑身颤抖,看上去很是可怜。
常乐解开鸟妖身上的禁言咒,坐在许应祈的身边。
许应祈伸手拉过常乐的手掌,轻轻地摩挲了下,然后将留影石放在她的手中。
许应祈道:“你是谁?”
鸟妖挺了挺胸膛:“我这是妖王最有力的继承者玄凤!是战无不胜,万世永存的剑君座下白鹤奶奶的曾曾曾孙子!”
常乐:“……”
你们妖族起名就是这么随意的吗?用自己的族群名字起名?
许应祈:“……”
许应祈本来还有许多话,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一股羞耻感涌上来。
她的脚趾都不自在地蜷缩起来。
一旁的常乐噗嗤笑了出来,被许应祈无奈的看了一眼。
常乐捂着嘴,一边笑,一边道:“比起你的来历和与白鹤的关系,我更在意的是,为什么许平没有杀你,魔族也没有杀你。”
玄凤张开翅膀跳动,头扬得更高,胸膛挺得更挺,它说道:“因为我是这一代的天命之妖啊,我当然也会死,但却没有那么容易死。”
“天命……之妖……”
常乐沉默了许久,她已经很多年没听过这个类似的词,想到那个早就被她灰飞烟灭的人了。
此刻再次听到,竟是有一种僵尸复活的感觉。
“大争之世,各族天才应运而生。”玄凤说道,它张开了翅膀,说道,“你们人族可以天才纵横,我们妖族当然也有无数的天骄。”
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常乐松了口气。
“而我,就是其中的最强者。”
许应祈闻言,看着玄凤不可一世的模样,没有忍住,伸手过去弹了下玄凤圆滚滚的脑门:“被剥了妖丹放入人族丹田的最强者?”
玄凤后退几步,眼泪汪汪,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弱小的心灵受到了打击。
“我……我,我是被卑鄙的人族和卑鄙的魔族一起围攻才落入圈套的!”
玄凤大声道:“否则的话我是不会输的!”
常乐叹息一声,摸出了千里通明镜,看向许应祈:“跟白鹤联系一下,把它送回去,再把白鹤接过来吧。”
白鹤依然没有连接,常乐低着头看了许久的千里通明镜,转头看向玄凤:“除你以外,还有多少天才?”
玄凤昂起头来:“我妖族之天才自然多如繁星……”
常乐晃了晃自己的拳头,玄凤低头道:“……大概也就十来个吧。”
常乐摸了摸下巴,然后看向许应祈。
许应祈道:“一起去。”
常乐这才点头。
此前自己的想法看不来没有出错,妖族那边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才让白鹤一直滞留在那里而没有回来。
只是白鹤却也没有向剑门求助,这便不知道缘由了。
第二天,阿蛮终于清醒过来,府外的混乱也终于安静下来。
一群人走出了府门,在看到昔日繁华的街道如今已经是一片断壁残垣后,不少人都忍不住低头轻声哭泣起来。
还有一些人也仿佛终于从这场变故之中回过神来,看向常乐和许应祈的表情里都充满的愤怒。
“你们可知道自己到底招惹到了什么人么?”
“不若将我等都杀了算了!”
阿蛮杀性重,更何况在启城的又会是什么好人?
她闻声回过头看,恶狠狠地看向那些人,手中秀气的长剑顿时蒙上一层血红的杀意。
玄凤站在她的头顶上张开翅膀,发出嘶的一声,兴奋道:“还未见过有人主动求死的!杀了杀了,都杀了。”
妇人缓缓站了出来,她的脸色有些白,看向许应祈的表情也带着几分畏惧。
“你们现在要带我们去哪里?”
许应祈道:“自然去你们应该去的地方。”
她不耐烦与对方多说话,背着手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
其他人不知许应祈在看什么,也茫然而疑惑地朝她所看的东北方看去。
东北方有什么?
从石门道往东北而去,有儒生们在的白鹿书院,有货郎游走的青蚨门和器宗,自然也还有一个庞然大物,孤山剑门。
“来了。”
常乐轻声道。
天边的云层堆积,过了片刻,那些堆积起来的云层就仿佛被什么撕碎了一般,仓皇地化作云气逃窜散开,露出了后面湛蓝的天空。
而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容不迫,却又无比迅疾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那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剑舟。
是孤山剑门的剑舟。
妇人怀抱着婴儿,但她的身体却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感受过类似的威压,剑锋落在虚空之中,只带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剑鸣,像是山涧苍鹰轻盈的叫喊。
然后山峦断裂、倒塌,无数的人和野兽就都湮没在那些屹立了无数年的山下。
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的区别,一起变成一团团血雾。
她的目光落在了许应祈和常乐的身上,她终于明白这两人的来历。
她想逃,却已经迟了。
她只能用力地抱住自己的孩子,心道,莫不是剑门当真是疯了,想要将无垢教和唐门都一起杀尽不成?
“人要一个个的杀,一次性杀太多,会很累的。”
宋怀恩说道,他此刻站在剑舟之上,背着双手看着远方。
他的身下,是一柄巨大而锋利的剑,剑门弟子就坐在剑舟之上,表情坚毅而平静地看着远处。
流云在两侧流淌,被锋锐无论的剑锋破开,如同被分开的海浪。
在这把剑舟的前方,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拦。
他低头,那座小城已经越来越近,而在视线的尽头,正静静地矗立着一座如山岳一般庞大的阴影。
那是唐门。
此刻在极远处的树梢上,也有一个人影正遥遥看着远处的巨剑和远处的影子。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真正的天命,与虚假的天命果真不同,哪怕放在那样的死地,也不会轻易地死去。”
“真是让人羡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