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舟在启城停留了一刻钟,接上了常乐与许应祈等人,也接上了留在城主府的侍女等人。
随后剑舟再次腾空,继续朝着远处的庞然大物飞去。
那巨物在群山环绕的平原里,无比硕大,如同一个巨大而暗沉的青铜圆塔。
“像个蘑菇。”
阿蛮说道,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旁有人递过来一块干肉,问:“吃吗?”
阿蛮接过来,发现得用力地咬,可是咀嚼之中,那股肉香变得越发的浓烈起来。
她点了点头,再用力地咬上一口:“好吃。”
她转头看着眼前双眼弯弯,背着锯齿状剑身的少女,说道:“我叫蜑蛮,你可以叫我阿蛮。你叫什么?”
少女弯起眼睛,笑得很放肆又很开心,说道:“我叫做萨仁图雅,你也可以叫我小月亮。”
阿蛮道:“你看起来很年轻,能打吗?”
萨仁图雅弯起了自己的手臂,弯出一个与她眼睛接近的弧度,很认真地回答她:“一个打十个,没有问题!我们来此地,就是为了打人。”
远处的流云被破开,紧接着有更多的流云汇聚过来。
离得近了,就可以发现,那些并不是流云,而是修士们乘坐法器时带来的云气。
剑舟往前,剑尖处荡开一圈圈涟漪,无数金光与符文同时亮起,就仿佛在剑尖处绽放出了一轮金灿灿的烈日一般。
剑舟再无法前进一丝。
“掌剑,护宗大阵将我们的剑舟挡住了。”
有弟子道。
宋怀恩随意地甩了甩手,没有开口说话。
他只是看着远处的圆塔,知道从这里开始,已经是唐门真正的领地。
无数的修士从那座圆塔里钻出来,就像是一群群蜜蜂钻出了他们的蜂巢。
“这里是唐门的领地,你们剑门是打算与我们唐门宣战吗?”
有白发白须的长老大声吼道,声音里隐现悲愤,显然已经是愤怒到了极致。
宋怀恩背着手站在剑舟前,他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却透着几分不快。
“我是剑门的掌剑,我亲至唐门,怎么出来的是你?”
他说道,声音很淡,威压很重,就连天空也似乎感觉到了这丝沉重的氛围,空气中变得凝重。日光躲入云层里,让这本就昏沉的天气看上去更加昏沉。
“掌剑好威风啊。”
常乐忍不住道。
许应祈皱眉:“这就是威风了吗?”
常乐转头:“这还不叫做威风吗?”
“师叔祖,唐门的门主还窝在里面不出来,人家那才叫做耍威风。”
身旁传来说话声,是尉迟樗。
常乐顿时不吱声,端正地立着。虽然她如今已经是尉迟樗的师叔祖,但是她面对曾经教导过自己的尉迟樗时,还是如同学生见了老师一样,充满敬畏之情。
“你们剑门如此无礼,还要来说我们唐门待客不周么?”
白胡子的长老气极,他阴沉沉地看着宋怀恩:“你们剑门当真是过了。”
“我们剑门过了?看来你们不明白,到底谁踏上了那条底线。”
宋怀恩道,他的表情还是那样冷淡,说话的语气也一样的高傲。
他的目光落在长老的身上,带来一股冰冷的凉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长老沉默了会儿,开口,他的声音冷漠而阴郁,“你就不怕今天之后,这天下的修士都会与你们剑门为敌?”
“与我剑门为敌?”
宋怀恩笑起来:“你以为我这个剑门掌剑,跟你说了这么久的废话,是为了什么?当真是怕了你们的护宗大阵吗?”
说话间,圆塔里陡然传出来沉闷的声响,像是钟声。
唐门弟子们顿时脸色大变,有人高呼道:“有敌袭!有敌袭!”
云层的深处传来嗡鸣声,宝光四射,从云层的间隙里透出来。
紧跟着是一艘宝气十足的金元宝,元宝的中间部分开了许多小窗,小窗里都是人,最高处还站着两人。
正是司泉与屠悠。
“你还是这么招摇。”屠悠说道,轻轻踩了踩脚下,“这玩意儿真的很难看。”
司泉横了一眼屠悠:“蹭人宝船,就要少说话。”
屠悠道:“我做的,我还说不得么?”
“我付了钱。”
屠悠于是闭上了嘴巴。
“是青蚨门……”
随着说话声,极北处也传来响动,一头青牛拉着一辆牛车缓缓驶近。只是这青牛极大,犹如一座大山一般,遮挡住了阳光,在大地上投下大片的阴影。
而它拉的那辆车也同样很大,无数书院弟子站在上面,遥遥朝众人看来。
他们的目光落在宋怀恩的身上,谦逊却又不卑微地抬手行了一礼。
“是白鹿书院的弟子。”
天空各处发出了响动,一艘接着一艘的宝船又或是法器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宋怀恩,你太快了。”乐宗的宗主气道。
宋怀恩表情不变,回道:“剑修自然是要快。”
唐门的弟子脸上已经展露出了悲色与愤怒,看到这一幕,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几大宗门已经联手,是打定主意要将唐门除名了。
那白发的长老见状,他看着周围道心摇摇欲坠的弟子们,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诸位悉数到此,都要与唐门为敌?”
司泉摇着扇子看着那长老,她的声音是难得的严肃。
“不是我们要与你为敌,而是你们唐门与人族为敌。”
屠悠的手一上一下地扬起又落下,在她手中,一把小铁锤也随着抛起又落下。她道:“证据确凿,联合魔族,俘虏凡人做一些难以启齿的勾当。启城离你们并不远。”
长老的脸色扭曲,道:“我不知道什么启城。”
“人证物证俱在。”宋怀恩的双手笼在袖中,他说道,“让玄仇出来领罪,抓到主谋以后,自然会将证据摆出来给你们看的。”
那些证据都是为了给其他宗门看的。
至于唐门,反正唐门一定会负隅顽抗,不如动完手再给他们看。
免得浪费口舌。
这话简直就是敷衍至极,也轻蔑至极。
白发长老的脸色越发难看,也越发的悲愤,恨声道:“欲加之罪!”
他转头,看向的却是药宗的方向。
玄恩长叹一声,他道:“我药宗不会插手。”
不会插手,也不会支援。
宋怀恩闻言,翻了个白眼,在他身后,萨仁图雅也同样翻了个白眼,转头对自己的新朋友阿蛮说道:“这些家伙是治病的,又不能打,插不插手不影响。”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剑舟上的人听见,反正有结界在,也不会让外人听见。
就算听见又如何,凭着剑门,凭着她与天机老人的关系,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宋怀恩默默点头,暗道正是这个道理。
常乐摇了摇头,心道这个小丫头被剑门养成现在的模样,之后不知道要怎么对天机阁的天机老人交代。
要不还是留在剑门一辈子算了。
便是此时,空中震颤,一道黑影自云海下方往上浮现,犹如巨鲸自海下浮起,现出了一道巨大的投影。
这道投影来到好快,对准的正是剑舟最为薄弱的那一点。
剑阵展开,剑舟动荡不休,下方传来狠厉的声音:“秦沐,与他们多说什么,还看不出来了,他们想要我们死。”
云层散开,一道钢铁所造就的巨大傀儡现出真身,它状如巨鲸,只是伸出无数的触角,那些触角缠绕在一起,对准剑舟,发出极为的火花。
“杀我徒儿的仇,老夫自然是要报的。”
常乐好奇地往下看,许应祈按住她的肩头,说道:“是唐门的机关术。”
“这便是唐门的机关术?”
唐门分为上下两宗,上宗机关术,下宗暗杀术,皆是举世闻名。
玄仇出身下宗,却当了唐门的宗主,在他的带领下,机关术之名日渐衰落,反倒是暗杀之术越传越广。
就在这说话间,那巨鲸之上张开无数孔洞,猛然对准了剑舟,每一个孔洞上光芒大盛,灵气汇聚,显然是想要一击打下这剑舟来!
“扰人清梦,该死!”
剑舟之中传来一声不耐的轻斥声。
一道细剑飞出,它真的极细,细得可以穿云气为线,它也确实穿起了云线,织就出一大片云雾之布,轻飘飘地朝下方的巨鲸覆上。
这道云雾极轻极软,轻飘飘地落下。
但站在巨鲸上的人却如临大敌,猛然一拍巨鲸。
巨鲸顿时发出咔咔的机括声,变成一道巨大的盔甲将其护住,两手一并,第一想法竟不是要撕开这道云雾,而是先护住自己。
那道云雾还在落下,轻柔地将着极硬极其坚固的巨鲸包裹在其中。
随后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像是挤压,又像是切割。
片刻后,云散雾消,那道穿起云线的剑已经变成血色,那柄飞剑抖了抖身体,仿佛是嫌弃那般,将血色散去。
飞剑穿行,飞回了不知何时站到宋怀恩身边的唐欢身边,留下一道细长的黑影。
“炼虚第一战,感觉还不错。”
唐欢说道,手一翻,那柄长剑重新变成剑门弟子熟悉的折扇,轻轻地摇晃,散去了起床气。
剑门弟子没有人喝彩。
他们的刑堂长老,杀一个唐门长老,这有什么不对?
赢了,那是理所当然。
常乐看向许应祈,压低了点声音:“有点装。”
许应祈笑起来:“唐……长老一向如此。她已经很多年没这么放肆杀人过了。”
常乐听出了许应祈的意思,大概就是让对方过过瘾。
常乐点头,然后又道:“他说自己是为徒儿报仇,他的徒儿是谁?”
许应祈也满眼茫然地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晓。
一击就杀了唐门的一个长老。
唐门的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甚至连其他宗门的人也没有开口。
常乐收回了视线,她的目光落在了飞剑留下的影子上。
飞剑已过,影子自散,可是这道影子还在,是因为那些牵引成丝的云丝吗?
那些云丝很轻很淡,很快就散去。
这道影子很重很黑,但也在渐渐消散,就在它即将完全消散开的时候。
一道普通的长剑扎向了那黑影之上,影子扭动起来,渐渐化作一个青衣的人影。
竟是有唐门人依附在了飞剑的影子上,悄然潜入了飞舟之上。
唐门的暗杀术,当真是绝妙非常,哪怕是剑门都防不胜防。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常乐轻声道。
她的话音落下,那道普通的长剑已经接连出了三剑。
第一剑挑起了那个青衣的唐门长老。
第二剑逼他撤出了剑门的剑舟上。
第三剑贯穿了他额上灵台,剑意迸发,将他的神魂一起湮灭,就此落入身下的土地,从高处坠落,变成一捧肉泥。
有人缓步走出,接过自己的飞剑,她朝身边的常乐和许应祈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师叔祖,许师侄。”
她说得很自然,平稳又坦率,就如她手中的剑。
常乐认出了这人,封三剑,季寻春的师父,白鹤的半个弟子。
名字是三剑,用的也就三剑。
剑门出了两人,将对方的两个长老轻易斩下。而剑门的人还有那么多,那些弟子、长老,甚至宗主都没有出手。
唐门的弟子们脸色已经在变化,开始变得动摇和犹豫。
他们无法想象,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他们朝身后看去,那座巨大而青色的堡垒没有任何响动,他们的宗主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会是已经逃了吧?”
说话声落在所有人的耳中,是轻柔的男声。
正是乐宗宗主,他用的虽然不是乐器,但是这样的声音同样能打击人的情绪,让无数人生出了不可抗衡,也不必抗衡的感觉来。
司泉的声音紧跟着响起:“降者不杀。”
常乐微微抬眼,道了声:“妙人,两个。”
兵不刃血,也是救了许多人的命。
许多唐门弟子的手腕不自觉地往下滑,连带着那充满戒备的武器尖也跟着低落下来。
白发长老悲愤欲绝:“我唐门绝不是那等偷生之人,今日定要……”
他正说话,身后陡然传来咔咔咔的声响。
长老回过头,看见那座屹立了无数年头的圆塔伸出了无数细长的手臂,它们按在地面上,大地发出轰鸣声,开始崩裂、散开,露出了四条细长的“腿”,支撑着这座巨大的圆塔“站”了起来。
原来这圆塔就是一座无比巨大的机关,它的前门处巨大的灯笼就是它的眼球。
而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巨大的机关身上竟是散出一股合道大能的气息。
而能掌握这座圆塔的,也只有唐门的宗主。
唐门的弟子与长老们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合道很了不起吗?”
玄仇的声音传来,天地灵气急速汇聚起来,其他各派的舟船纷纷往后退去。
而它正前方的剑舟不能退,也无法退。
宋怀恩慢慢地举起了他的剑,他朝身后看,见许应祈站在常乐的身边,没有离开,这才回过头,额上滴下了一滴汗珠。
当着师祖的面挥剑,这让他想起了年轻时候。
这人是万万丢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