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特别热。
林舟刚结束期末考试,状态很兴奋。爸妈为此特地请了几天假,说全家人一起出去放松放松。
他们选了郊区一个水库边的农家乐,有一块野营空地,还有几家租皮划艇的小铺子。
林舟一听可以“玩水”,整个人都蹦了起来。
林晓没有特别高兴。她只是坐在车窗边看着窗外树木飞快后退,脑子空空的,甚至没有带书。
但她不讨厌水。
水是干净的,可以吞没一切的。
她只是没想过,那天会来得这么快。
那天下午两点多,太阳毒辣,草地都在冒热气。
爸妈在另一头搭帐篷,林舟嚷着无聊,拉着她去湖边玩。
“姐,我们拿树枝钓小鱼吧,就在边上,那里水不深。”
林晓没拒绝。
她跟着走过去,湖水很蓝,岸边有碎石,几只蚂蚁正在死死拖一块饼干屑。
林舟脱了鞋,把脚泡进水里。
“姐,你说我要是跳进去,你会救我吗?”
她当时正在低头系鞋带。
没抬头:“你自己试试啊。”
“你不敢救我吧?”
林舟笑着,又有点赌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吵?太烦?你是不是一直都——”
“你不跳就闭嘴。”
她这句话说得不重,但冷。
林舟像是被戳中了什么情绪,忽然把树枝扔下去,猛地往前一扑。
水花溅起来。
她抬起头,看见他整个人扑进了水里,刚开始还能蹬水,脸上还有笑。
“姐,你看我……会游了!”
她没说话。
他扑腾了两下,脸色变了。
“姐……姐——”
“救我——”
林舟开始往下沉,手臂在水面胡乱拍着,嘴巴张开呛了水,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是恐惧。
林晓站在岸边,没有动。
她能救吗?当然能。
她身后五米远处就是爸妈,他们正在架炉子,只要她喊一声,马上会跑过来。
她甚至可以扔根木棍、伸只手、拨个电话、拉响警报……
但她什么都没做。
她站在那里,看着弟弟挣扎着一点点沉进水底。
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她忽然想起,那年夜晚她查药物副作用时的光标闪烁声。
滴答、滴答,就像现在林舟的头一点点没下去的节奏。
他真的要死了。
水面平静那一刻,她终于蹲下身子,伸手摸了下水。
凉凉的,很舒服。
她闭了闭眼睛,享受那种风吹过发丝、耳边一片寂静的感觉。
她站起来,转身跑回营地,脸色苍白,眼神发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爸、妈——林舟掉水里了!!”
他们疯了一样冲出去,撕心裂肺地喊林舟的名字,跳进水里,拨打报警电话,跪在岸边捶打自己。
林晓也哭了,哭得比谁都伤心。
她哭到抽搐,哭到声音沙哑。
没人怀疑她。谁会怀疑一个哭到发抖的小女孩?
林舟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时,身上没有伤口,眼睛睁着,死状安静得像睡着。
法医说:“溺水,时间太长了。”
爸妈一夜白头。
林晓被抱在怀里,听着他们一遍遍说:
“我们没看住他……我们不是好父母……”
“林晓,你太可怜了……你弟弟走了,你以后怎么办啊……”
她的眼泪贴着脸颊滑下来,肩膀止不住地颤。
她闭着眼,一遍遍在心里说:
“他走了。”
“真的走了。”
葬礼之后的那个周末,林晓独自一个人收拾房间。
她把林舟的书收进箱子里,封上胶带;把他常用的杯子装满热水,再倒掉。
她站在阳台上,看着小区里的孩子们骑车打球,风吹起她一缕头发。
她笑了一下。
不是大笑,只是嘴角轻轻勾起。
那年秋天,她高考报名。
她选了离家最远的城市。
成绩很稳,志愿填得冷静又合理。
三个月后,通知书寄到了家里。
父母喜极而泣,说:“我们总算有一点安慰了……”
林晓接过通知书,看着那行“录取专业:应用心理学”,一字一句看得很认真。
晚饭时,她给父母夹了一筷子菜,轻声说:
“以后换我照顾你们了。”
他们红着眼点头,说:“我们真的没白养你。”
她点头,低头吃饭。
手上的学生证滑出一点边角,露出两个字——
林晓。
这个名字,没有任何污点。
她没有被怀疑,没有被质问,没有内疚,没有报应。
她平静地活着。
安静地,干净地,彻底地,从世界上抹去了一段曾经喧哗的、被偏爱的、抢走她一切的声音。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