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谢姮站在隐庐的紫薇树下,衣袂轻舞,飘飘欲仙。她向他走来,她温婉笑着。
他看见她衣袂飘飘,未着鞋履的赤足踩着碎石子上……
他心中一紧,不疼吗?
梦到这里,他就醒了。醒来见夜幕深沉,天还未亮。
萧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谢姮,梦到那样的情景。
可是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了谢姮赤足踩在碎石子上的情形。
这让他心烦意燥,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思来想去,应是那些碎石子惹的祸。
那个院子修葺的太匆忙,路面还未来得及修整,这是一个败笔,自己终究是看不过眼了。
是的,他在意的不过是那些格格不入的碎石子。
于是,天一亮,萧业用过早膳,去大理寺的时候,便告知孟院公,将隐庐的地面重新修整,换成青石板。
老院公有些摸不着头脑,公子成亲后,他曾问过是否要将隐庐的院子重新铺一下,可是那时公子明明回他说,不必了,就那样放着吧。
虽然不知道公子为何改变了主意,注意起这些小事了,但他仍尽心尽力的将隐庐的院子重新铺就了青石板。
没两日,皇帝的圣裁便布告了天下。
张极化罪大恶极,处以凌迟,张极维纵弟行凶,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虽死不能赎罪,张家家产全部充公、家眷为奴。
“张家别院案”中,凡沾有人命者全部处死,廖宗佑也在其列,其余则或流放或杖责,依刑法处置。
“济丰质库案”相关不法官吏,或被罢官或被降食邑。
圣令一发,朝野震动。此次查办人员之广,法度之严,比“国库盗银案”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官员不解,私下问御史大夫应谌,“按理说,国库失盗不是更为严重?为何陛下处置之时还留有余地,到了这两个案子,却大开杀戒了呢?”
应谌不置是否,只是答道:“一个是户部,一个是半个朝堂,你说孰轻孰重?乱麻须得快刀斩啊!”
在“张家别院案”具结的第二日,盛京城外,渺无人烟的野道上,走来了一男一女,那女子臂弯里挎着竹篮,里面放着纸钱香蜡。
因为野草茂盛,那女子走得艰难,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那男子连忙扶了一把,关切道:“容娘,无碍吧?”
容娘摇摇头,歉意道:“无碍,其实樊大哥,你不用陪我来,九曲阁里还有许多事要你去忙。”
樊兴大手一挥,“白日里没什么要操心的。再说这荒郊野外的,你一个女子怎么能让人放心,前面就到了。”
说着,两人来到一个荒草丛生的斜坡上,那里立着一塚矮小的坟茔,因为久无人祭拜,长满了萋萋野草。
容娘将竹篮放在草地上,摆上香案蜡烛,颤抖着手将坟上的野草拔去。
樊兴见状,心情也变得沉重,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递到了容娘面前,“容娘,公子说,把这个给你。
济丰质库的掌柜交代出了辛敞与张极维的勾当,他已被革职抄家,判了斩刑,沈家的冤屈昭雪了。”
容娘眼眶微红,颤抖着手接了过来。那是一张当票,虽然上面沾满血迹、字迹模糊,但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这张济丰质库的当票!
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强烈的悲痛,跪倒在了坟前,哽咽的喊道:“老爷,夫人,小公子,容娘为你们报仇了!”
凄厉的哭声响彻荒野,几只乌鸦“呱呱”地叫着向远方飞去。
她本是钦州富户沈家的婢女,自幼养在府中。老爷夫人乐善好施、为人宽厚,对她更是犹如亲生女儿。
可是,五年前,钦州东川郡的新任太守辛敞听说沈家藏有前朝画僧神尘大师的真迹《二祖调心图》,便动了强占之心。
他索画不成,便怀恨在心,设计污蔑沈老爷贩卖人口、拐带婢女,将其下了大狱,并抄没了家产!
夫人把那幅《二祖调心图》装在木匣中,让小公子将其藏于树上鸟窝中才幸免于难。
沈老爷被判了斩刑,案子很快就送到了刑部复核。夫人忧愤成疾,在临死之际,让她带着年仅十五的小公子前往盛京申冤。
她带着小公子和那幅《二祖调心图》长途跋涉来到了京城,可谁知天子脚下也这般污浊黑暗。
他们到大理寺击鸣冤鼓,被告知案子已被送到了刑部,不归大理寺管。他们求到刑部,没有人理他们。
后经有心之人的提点,他们带着画走进了“济丰质库”的大门,按旧书当了一两纹银。
原以为,即便画没了,家产没了,但人还活着就好了!
谁知,刑部仍是核准了死刑,说是证据确凿依律死刑!
可怜他们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她家小公子不过是在济丰质库发了几句狂语,说要告到陛下面前,就被张极化以花言巧语骗至京郊的张家别院,活活打死!
而她,也被这帮畜生玷污后,与身死的小公子一起被装进麻袋,趁着天黑扔进了金河里!
若不是恰好被樊兴看见,她和小公子便要沉尸江底,沈家的冤屈也再无昭雪的一天了!
三年了,她被樊兴救下,被萧业藏于暗处,他们告诉他,总有一天会帮她报仇雪恨,他们做到了,她的仇…沈家的仇,报了!
往事沉痛,不可追忆。不知过了多久,容娘的眼泪终于流干了。
樊兴一直站在她身后陪着她,他心疼她,也敬佩她。
心疼她一个弱女子遭此厄运,敬佩她忠心护主、不离不弃,忍辱负重、终报大仇!
“樊大哥,”容娘平静了下来,“我想将小公子的遗骨迁回钦州,葬在老爷夫人身边。”
樊兴点点头,“应该的,公子说,你大仇已报,以后可以为自己活了。”
没过几天,萧业便尊重容娘的意愿,派人一路护送她回钦州去了。
临行前,樊兴去送她,在盛京外的长亭上,这个豪爽的汉子第一次欲言又止。
“樊大哥,我走了。”容娘告别道。
“哎…哎,路上小心。”樊兴搓着大手,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容娘点点头,看了看他,随后便转身登上了马车。
马蹄哒哒,将要启程。
“容娘!你…”樊兴突然喊道。
“樊大哥,怎么了?”容娘掀开了车帘。
樊兴忽然又哑巴了,他默不作声的从马鞍上取下一个小包裹,塞进了马车,粗犷的嗓音说道:
“我知道公子已给了你安家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到了钦州之后买点田产,有个营生,若是…若是能碰到好人家,就嫁了吧!生儿育女、儿孙满堂,你的好日子在后面呢!樊大哥为你高兴!”
说完,他生硬的扯了个笑容,不等容娘说什么,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了!
赶车的兄弟见了,笑着向容娘说道:“容娘,你有没有发现樊大哥笑的比哭还难看!”
容娘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包袱上,沉甸甸的,里面是银子……
容娘走了,樊兴的心也空落落的,肉眼可见的消沉了几天。
一日,樊兴将沂州的信报送到沁园。萧业埋头于冗杂的事务中,头也未抬,声音清冷,对即将出门的樊兴说道:
“如果舍不得便去吧,我这里不用三心二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