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关天,先生却在这里盘算着利益得失?”
“一人的命是命,千万人的命更是命!因一人而致千万人于不顾,殿下觉得,这不是莽夫所为吗?”
“可本王既在那里,怎么能够视若无睹,见死不救?萧大人也是死里逃生的人,果真这么冷血无情吗?”魏承昱也动了火气,对萧业的冷漠倍感失望。
萧业按下怒火,如一尊高高在上漠然俯瞰众生生死的神尊,以一种无情的语调说道:
“身在,世事在;身死,世事消。殿下若觉得志在社稷、泽被万民,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那尽可率性而为。
我萧业是死里逃生难得活命,定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要活得长久才行!”
“你…”魏承昱被堵的哑口无言,一时无话可说。
他想起了萧业这些年的筹谋,想起了他的灭族之痛,心中忽然生起一些愧疚来。
归根究底,若不是当年之事,萧业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模样。
“这次案子过后,我打算从宫中查起当年之事,先生…是何看法?”
萧业听了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锐利的目光中有丝伤痛一闪而过。“宫中还有可信任的人?”
魏承昱的声音有些哀伤,“我母亲的乳母——宁嬷嬷,她或许知晓些什么。”
“其实不只宫里,还有一个地方。”萧业目光灼灼的望着魏承昱。
魏承昱一时没反应过来,“哪里?”
“信国公府!”
“不行!”
一听信国公府,魏承昱断然拒绝。
萧业面色平静,对他的拒绝并不惊讶,“殿下既要夺储,信国公府断不能置身事外,牵扯进来是早晚的事!”
“那也不能是此时,在我毫无胜算的时候!”魏承昱激动的辩驳道。
萧业闻言,沉默的端起了茶盏,不是人人都像他这么了无牵挂,这一点儿他得承认并尊重。
魏承昱见萧业默然,察觉失了言,连忙解释道:“我并非是不相信先生,只是信国公府只剩下何良牧一个男丁,经不起什么折腾了!在我没有一定的胜算前,我不想将他们牵扯进来。”
萧业颔首,“殿下的意思我已明白,宫中的事先不要着急,别让陛下瞧出了什么。”
魏承昱点点头,说道:“先生放心。”
次日,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仍派人手去户部清点银两。
萧业则与魏承晔、张极维、应谌监督着三司查账。
长长的案桌上,半年的账目就薄薄六本,三司各派六人,三人一组,组成六组同时查账。拨算盘的是大理寺的,记录的是刑部的,御史台管校正,因为互相监督,谁也不敢马虎半分。
偌大的讼棘堂上,算盘珠子劈啪作响,时而传来报数的声音。
萧业四人在案几后坐着,静静地品着茶。但相互打量的目光从未停过。
萧业看了一眼张极维,从查账开始,他就没站起来过,但他没有空过的茶盏和时而整理衣冠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如果户部清点的银两与账簿差的不是一百万两,那接下来的好戏便更精彩了!
魏承昱坐了许久,茶只喝了一盏,他看向堂下的萧业问道:“萧大人,查账还需多久?”
萧业知晓魏承昱的意思,他是担心孔偃不来,便答道:“殿下稍安勿躁,应用不了多久。”
应谌以为是魏承昱等得不耐烦了,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道:“殿下莫心急,账本查完,还有铸银舫,最耗时的是户部的库银,可马虎不得!”
萧业笑着接口道:“应大人说得极是。”随后,意味深长的目光瞥了张极维一眼。
张极维听了应谌的“马虎不得”,只觉喉咙发干,又饮了一盏茶。
陛下到底是什么态度,一百万两还作不作数?
齐王也真是能沉住气,到现在也没给他透个底!自己这个刑部尚书被老应谌和挑事的萧业看着能做什么?
就在四人再次陷入沉默后,院中白花花的日光下走来两人。
萧业见到,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是范廷带着孔偃来了。
孔偃的到来让应谌和张极维面露诧异,张极维自是反对,直言“不合规矩!”
应谌没有直接表态,只是道“等账目算完吧。”暗中则让人快马去宫中禀报。
过了两刻,御史台的人回来了,趴在应谌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萧业便见应谌表情严肃的捋了捋胡须,神情耐人寻味的看了魏承昱一眼,默认了孔偃的参与。
三司算完账本后,户部的清点还未结束,因此数额上是否有参差还未可知。但众人都心知肚明的一点是,这个账目一定有问题,因为亏空的数额在账本上必须要抹平!
这也是萧业让孔偃来此的目的,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孔偃负责户部文书的起草和资料的整理工作,这其中就包括各部门申报钱粮的文书。
萧业料想的没错,孔偃对这些账目了如指掌,只大半天的时间,便点出了许多有待商榷的地方。
“殿下、三位大人看这项,军马采购费,”孔偃指着账本上的一页对众人说道,“我朝的军马有些是从大宛采买,以往一匹战马三十两,驮马挽马十两,运输费用每匹七两,这半年来,每匹马涨了五两,运输费用涨到十两,每次采买一万匹,便是多支出八万两!”
魏承昱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如此高价购马,但一群马中能挑出充当战马的也就七分之一,驮马挽马大约五分之一,其余只能充当民用马不堪军用!”
孔偃点点头,“价格是涨了,但优良等级未必!”
萧业见他说的隐晦,直言道:“就是说马匹以次充好,实际是否涨价也未可知?”
孔偃闻言,目光转向了萧业,带着欣赏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范廷找到他时,他曾问过一句话,“是常山王殿下让我去的?”
出乎他的预料,范廷答的是萧业。
范廷传达,萧业曾说了一句话,“真金不怕火炼,孔主事这块金子浴火之后是该发光了!”
因为这句话,他直觉这个年轻的少卿与众不同。后又听范廷说了萧业如何设计诱供户部库兵,如何诈供严统的经过,更对这个敏锐洞察人心,行事出其不意,亦正亦邪的年轻人深感好奇!
对此,范廷直言他的看法与他一致,萧业是个城府深沉、亦正亦邪的人。
他这些日子跟在萧业身边,表面上看,萧业是个尽职尽责的大理寺少卿,不畏权贵,将国库盗银案深究下去。
但是,他又精于算计,在关键时候将自己摘出去。
所以,这个人到底是正是邪,范廷未有定论,孔偃的好奇心则更重了。
因为有了之前的耳闻,所以孔偃对萧业直白的“补充”并不惊讶,和善道:“萧大人说的是一种可能。”
萧业轻笑一声,赞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军马来自大宛,取证不易,即便派人到大宛对质,价高价低也可以说是因时制宜!
只是,我记得负责军马采购的是兵部的驾部司吧?”
萧业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但落在众人耳中却是一道闷雷。
户部的假账牵扯到了兵部,这意味着什么?
“萧少卿慎言!无凭无据的事可不能乱说!”张极维出声驳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