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业微微一笑,“下官说了什么?孔主事说个可能,本官便说个假设,张尚书何必如此激动?”
魏承昱的脸色有些难看,应承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二人催促孔偃道:“还有哪里存疑?”
“还有这项,粮草,下官记得以往每年供给上等战马的黑豆是二十万石,近一年变为三十万石。”
“上等战马减少,黑豆倒是增加了。一石黑豆六分钱,多出了十万石,便多了六万两银子。”
萧业不疾不徐地分析着,这些话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各人的耳朵里。
张极维出声斥责,“萧少卿,你是刑名,凡事要讲究证据!”
萧业莞尔一笑,回道:“张尚书莫急,下官的话还没说完。黑豆储存不易,霉了烂了也是正常,多备些似乎也说得过去!”
“你…”张极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自然明白这又是一笔巧妙的抹账。
连魏承昱都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他皱了皱眉,向孔偃直言道:“若是如此,这两项都难查证,可还有别的不妥?”
孔偃闻言,神情严肃的望了望几人,最后目光落在了萧业身上。
萧业看出了他的迟疑,开口说道:“孔主事有话不妨直说,有常山王和御史大夫应大人在此,自然能够明辨是非。”
孔偃听了这话似乎下定了决心,向魏承昱和应谌拜道:“下官要弹劾前户部尚书严统和户部侍郎石蓝海,弄虚作假,吃回扣!”
魏承昱和应谌听了,大吃一惊,这又牵扯出了一个户部侍郎,户部这次是要被连锅端了!
据孔偃说,严统和石蓝海利用职务之便,在各部呈上来的申销文书上造阴阳数字。比如申销十万两,银库支出十五万两,多出的五万两便进了二人及相关人员的口袋!
孔偃说完,萧业没有出声,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应谌。
应谌则看向愤怒的魏承昱,先开了口,“殿下,重审严统吧!”
严统再被提到讼棘堂上,听说户部走水和见到应谌变得强硬的态度后,心中知晓齐王是惹了圣怒了!
但他仍保留余地,只交代了石蓝海及户部众人的吃回扣之事。
对利用军费支出抹账的行为坚决不认,只说兵部报上的运输费的确如此,若是有疑问的话,需问兵部尚书。
严统也是滑头,他知道户部栽了,若再查了兵部,整个豪门党定会以为皇帝要大清洗,到时人人自危、奋而自保,局面就会失控。皇帝深知其中厉害,必不会轻易动兵部。
这样一来,抹账的罪名就落不到他身上了!
审完严统和石蓝海后,户部的账目几乎是弄清楚了,扣掉吃的回扣,余下都算在盗银案上。
户部库银的清点还未完成,铸银舫的银两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陈家湾码头本来商贾云集、漕运发达,因这几日禁军的管控,码头上有些冷清。
萧业等人走进了高大如楼的铸银舫,入目所见的赃银堆积成山,一眼望去,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萧业从银山上拿起一锭,在手中掂了掂,心中思量着齐王如今又会有何对策?
魏承昱见了这些银子,气血上涌,他们在边境浴血奋战,这些蠹虫竟中饱私囊!
铸银舫的银子自然仍由三司协同清点,有负责戥秤称重的,有报数的,还有记录的,偌大的铸银舫里热闹的如同街市。
商定此处由三人各派人手监督后,众人便要转往户部督查。
萧业将范廷留下,随即走出了铸银舫,抬眼便在围观的人群中见到两个面熟的年轻公子。
萧业认得,一人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姚焕之,另一人是信国公——何良牧。
这两人在此驻足观望,可见对这桩常山王主审的户部盗银案颇为关注。这一点,让萧业很欣慰。
应谌和张极维登上车架先行离开,官兵开始驱散人群。
魏承昱站在坐骑旁也看到了何良牧,他似乎在犹豫,转头看了看萧业。
萧业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移开,没有言语,亦没有上马。余光扫到姚焕之与何良牧二人逆着人群朝着铸银舫而来。
二人来到跟前,向魏承昱见了礼,又与萧业相互见了礼。
对知晓户部盗银案底细的二人来说,能将一个由普通库兵之死引起的案子掀到朝野震荡的程度,眼前的这位连越三级的四品少卿可是功不可没!
也正因着这一点,二人对萧业既好奇又钦佩。
听闻姚焕之自报家门,毫不避讳的道出自己的父亲就是被陛下罢官且永不录用的前任大理寺卿——姚知远。
萧业对这个坦荡豁达的京中才子便多了几分欣赏,在这个世道上,鲜少有人能不囿于世俗目光,活出本心。
魏承昱向何良牧问道:“本王这次回京忙于公务,还未来得及拜见外祖母,她老人家身体可好?”
何良牧敬拜道:“多谢殿下惦记,祖母身康体健,一切安好!”
魏承昱听后微微颔首,少顷又道:“那便好。本王还有事要忙,告辞。”
两人见状,识趣的行礼作别,“殿下请便。”
魏承昱翻身上马而去,萧业也向信国公何良牧施礼告辞。
他知道魏承昱还是顾忌太多,害怕打破信国公府这十多年的平静,将他们再次卷入权力的漩涡。
因此丝毫不提日后拜访的话语,本来今日是个绝佳的与信国公府重修关系的好机会。
萧业心中略微有些失望,不过,日子还长,以后有的是机会。夺储之事,信国公府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绝不能置身事外!
萧业走后,何良牧与姚焕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生感慨。
“这么大的案子,竟是被个无门无派的寒门士子搅翻了天!真是难以置信!”
“是啊,不畏权、不畏死,有胆识、有谋略,这样的人不简单呐!”
两人说着朝着街边的凉茶铺子走去,要了两碗凉茶后,姚焕之向何良牧说道:
“常山王殿下这次回京,不同以往,这个三司主审官虽说是个得罪人的活,终究是能走到台前了。”
何良牧显得有些忧心,“此案还未具结,不知还有什么幺蛾子呢!”
姚焕之又道:“我看常山王对你们信国公府,心里还是热乎的。”
何良牧没有答话。这么多年来,信国公府一直置身事外,没有为魏承昱的处境伸过一次援手。不知魏承昱心中是否有怨言?
接着,他又想起了身边的姚焕之,转身埋怨道:“你刚刚为何要提你父亲的事?这样常山王殿下说不定会对你有成见!”
“我父亲的事朝野尽知,即便我不提,常山王也会知道。况且,我是我,我父亲是我父亲,若是常山王是个明白人,也不会因此就对我有了成见!”姚焕之倒是通透豁达。
何良牧白了他一眼,叹息一声道:“罢了,反正你也无心仕途,我也是对牛弹琴!”
姚焕之呵呵一笑,“我大周有志男儿,文当爱民不爱财,武当惜战不惜死!他日你若做了武将,我便给你做军师!”
何良牧见过魏承昱本就心中郁闷,听了这话更是添堵,端起凉茶猛灌了一口!
“我的难处你又不是不知,你还是科举入仕去吧!”
姚焕之悠哉悠哉地品了一口凉茶,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刚刚那个萧少卿似乎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这个认知,让他许久没有波动的心情激动了起来。
萧业等人在户部逛了一圈,紧接着就听说了一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