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业神态沉稳,如一座静谧的山,冷静非常。
就在皇帝神情威严的逡巡殿下众臣时,魏承昱看了沉默的萧业一眼,慨然出列。
“父皇,这些流民平日里都在保康门外安分守己,今日突然躁动,定然事出有因,儿臣以为,或有蹊跷!”
魏承煦接过话道:“王兄说得对,此事相当蹊跷!若非大理寺卿萧业容留大量流民,以法乱政,也不会有今日乱象!父皇,儿臣以为,此罪形同谋反!”
魏承昱听了,脸色大变,慌又奏禀:“父皇,儿臣…”
“启禀陛下,臣以为,此事因何缘由还需再查,当务之急是陛下和太后、皇后娘娘的安危,臣恳请陛下,先行回宫,此处交由臣与褚校尉处理妥当。”
萧业截断了魏承昱想要为自己说情的话,向御座上的皇帝拜道。
皇帝的脸色虽然难看,但现在还没有问罪萧业的意思。
“萧卿有何见解?”
萧业听出了皇帝现在关心的并非缘由,而是解决方法。
便答道:“回陛下,正如陛下所见,真正有能力作乱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大部分人手无寸铁,又扶老携幼,恐怕是被裹挟至此。
臣以为,天子威严不容侵犯,犯上作乱者合该死罪。但陛下仁政亦不容亵渎,以至大开杀戒,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因此,束手就擒者可饶其不死!”
“荒谬!冲撞圣驾其罪当死!轻拿轻放,置天子威仪何在?”
魏承煦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豪门党官员也纷纷附和。
若是流民作乱不杀,那萧业岂不是也无过了?
萧业没有反驳,他看了一眼束手而立、神情威严的天子。
这个万春园里,不但有上千名作乱的流民,还有上万名百姓!
萧业在赌,赌一个天子的仁德之名…
片刻,天子忽然笑了,“区区几个流民而已,能作什么乱?
此事便交于萧卿处理,若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萧业俯首拜道:“诺!”
同时,他也知晓,自己算是接下了这个烂摊子,要是事情差强人意,自己便是皇帝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靶子!
殿上的群臣懵了,对皇帝不合时宜的笑容摸不着头脑,连一向颇会揣摩帝王心思的应谌也不明所以。
龙船靠了岸,褚越已清出一条直通东南门的路,八百虎贲护卫便护着皇帝、太后、皇后并一众皇子公主、权贵官员出了万春园的东南门,奔城门而去。
三品院官眷们也紧随其后,匆匆逃离万春园。
褚越命皇城司一千兵士守住园子各门,只留东南门,除了百姓外,流民一律不得放出园。
又率领一千兵士进到园中,大声呼喝“束手就擒者不杀,负隅顽抗者就地斩杀!”
流民百姓们乱作一团,四下冲突,转眼便做了刀下鬼,一时血流成河。
萧业逆着奔逃的人流而上,魏承昱也自愿留了下来。
在混乱的人群中,萧业又看到了何良牧与姚焕之。
两人初时参加龙舟赛,及见到骚乱四起,已经变成在湖里捞人了。
魏承昱率先来到褚越面前,见到园中有些禁军杀红了眼,对流民中的老弱妇孺,竟也直接砍杀!
愤怒道:“褚校尉,传令下去,不得滥杀无辜!”
褚越坚硬的回道:“回殿下,我等皆依皇命行事,定不会滥杀无辜。”
说罢,又传令道:“来人!传令下去,一炷香内,不束手就擒者皆为暴民,就地斩杀!”
“褚校尉!本王再说一遍,不准乱杀无辜!”魏承昱忍不住大喝一声,愤怒非常。
但褚越对此置之不理,他只听命于皇帝。
萧业早已听见了两人的争执,此时也来到褚越身边,不禁出言赞赏。
“褚校尉果然雷厉风行,不愧是虎贲校尉。”
褚越却不吃他这套,冷哼一声,“若非有人徇私枉法,也不会造成今日这乱局。”
萧业扯了个笑容,似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明嘲暗讽,连声赞道:“褚校尉说得有理,依本官看,要想平乱,还得雷厉风行!
请褚校尉将东南门也关紧了,园中无论流民还是百姓,一个也不要放过,全部就地斩杀!
以免有那不识相的百姓逃出园后,信口胡诌禁卫军在万春园里‘乱开杀戒’,坏了皇城司的名声事小,污了陛下的仁德事大。褚校尉,您以为呢?”
褚越被他这么一番阴阳,立马明晰出了其中的厉害,一改刚刚对魏承昱的豪横,转头吩咐下去,不得乱伤性命。
萧业又道:“即便束手就擒,也不能就此放过。请褚校尉将水心五殿腾出,先做关押之地,再由陛下裁决。”
褚越心中虽不乐意,但萧业言之有理,这些造乱的流民送到哪个衙门,可是大有讲究,自己不能轻易地将他们押回皇城司。
当下,便让人照此去做了。
皇城司到底是正规军,又有兵器在手。流民面对镇压,初时还群情激愤,很快就溃不成军,被悉数擒拿了。
为了清点伤亡人数,魏承昱身先士卒,亲自下水捞尸,何良牧、姚焕之等人见了心中感佩,亦紧随其后。
待到清点完毕,魏承昱与褚越要进宫复命之时,人群之中,早已寻不见了萧业的身影。
询问众人,皆说不知其何时离开。
褚越见状,冷哼一声,“恐怕是吓破了胆,不敢进宫面圣了!”
魏承昱心中既愤又痛,不知这是否就是萧业说的“覆舟水”。
若如此,他要如何面对这些因自己“夺储”而枉死的人命?
但另一方面,他又为萧业担心,事已至此,他要如何收拾残局,扛下这滔天罪责?
魏承昱一言不发,与褚越一起回了宫。
刚到崇德殿,便见大殿门口乌压压的跪了一片文武百官,义愤填膺的声浪振聋发聩。
“诛萧业,锄奸佞!”
魏承昱心中惊骇,向皇帝奏报完伤亡情况后,便一直悬心吊胆,等着御座上的裁决。
他心里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保萧业一命,哪怕自己再次触犯圣怒,被驱逐出京!
御座上的皇帝听了两人的禀报,神情没有多大变化,亦没有问起萧业。
他揉了揉额角,似乎是嫌外面太吵。片刻后,对二人说道:“退下吧。”
魏承昱没想到父皇这般处置,愣怔片刻后又察觉这或许是好事,随即松了一口气,心急火燎的出了宫,他要尽快找到萧业,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走后,皇帝仍斜倚在御座上揉着额角。
睢茂见状,欲上前为其按摩纾解,被其抬手制止了。
“去叫御史大夫来。”
“诺。”
睢茂应道,便让人去传。
皇帝又道:“等一下,不要走前殿。”
睢茂了然,这是要避开众臣。便让人悄悄绕出,将应谌从殿后带了进来。
应谌并不在请旨的官员中,但他一直在六科廊的尚书台密切关注着局势。
见到皇帝这般秘密宣召,心中便了然了几分。
皇帝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的问道:“知道朕为何没有惩治萧业吗?”
应谌想起了皇帝在龙舟上那意味不明的笑容,他摇了摇头,如实答道:“老臣愚钝,不知陛下何意?”
皇帝的脸上又露出一抹笑容,徐徐道:“朕在萧业身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应谌更疑惑了,“何人?”
皇帝的笑意更深了,语气中似有些追忆,“谈相,朕那永远能做出最理智最正确决策的谈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