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昱连忙请罪,“儿臣不敢。”
皇后轻扯了一个笑容,“罢了,你现在入朝参政、为君分忧,想来也没有心思去想儿女情长了。起来吧,不过是两个女使罢了,不喜欢就不喜欢,还请什么罪。”
“儿臣谢过母后。”
“既如此,看来本宫今日为你准备的人也不需要赏了。”
魏承昱不发一言。
皇后见状,雍容华贵的脸上显出几分严厉,“好了,听说建章宫已准备好了膳食,那本宫就不留你了。”
“不敢劳烦母后,儿臣告退。”
魏承昱闻言,便起身告退,离开了玉蓬殿。
望着那身着玄色四爪蟒袍的身影走出了寝宫,皇后压抑的火气终于爆发,金线银丝的凤袍袖子一挥,一个翡翠荷花茶盏便被扫落地上,清脆一声碎的四分五裂。
“哼!金银不要,美人不要,难道真有那狼子野心,想要这天下不成!”
幻露指使一名宫婢将地上的玉盏清理干净,又对皇后劝道:“娘娘莫气,越是此时越要沉住气。”
皇后理了理心神,眸光有几分寒意,“你说得对,本宫是要沉住气。”
当年魏承昱和他母亲盛宠不衰,光芒遮天蔽日时,她就是沉住了气,循规蹈矩、无一有失。这才在鹬蚌相争之后,渔翁得利!
章惠皇后,是皇帝心中永远的一根刺,这根刺拔不掉、抹不平,已和血肉连在一起!
她不信,魏承昱的心中没有这根刺。即便没有又如何?冷酷多疑的皇帝会心无芥蒂的接纳被他逼死母亲的儿子?
从玉蓬殿出来,魏承昱又回了建章宫。
关于魏承昱去玉蓬殿的遭遇,太后自是关切一番,当听说他拒了皇后赏的人,太后叹息一声。
语重心长的道:“你是个老实孩子,但皇祖母相信你并不愚笨。你如今是风头浪尖上,宫里、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要知道藏拙,护住自己,万不可骄纵。”
魏承昱明白皇祖母的良苦用心,心中感激非常,“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
太后点点头,面色凝重的望着他,“前朝的事哀家不清楚,但后宫的伎俩可多得很,明的不行还有暗的。
日后你在后宫行走,切记不能掉以轻心,一着不慎就会丢了清誉!”
“孙儿明白,孙儿感念皇祖母的教导。”
魏承昱面色诚恳的说道,同时心中又有一种愧疚,如若梁王真有不臣之心,日后对上了,他要如何面对这位一心为他的皇祖母?
用完晚膳,魏承昱告退了,他没有立即出宫,而是心随念想,脚随心走,沿着三年前走过的路、六年前走过的路、十二年前每日都要走的路,向着记忆里的那座宫殿走去。
那座宫殿已被他掩藏了太久,此时终于逐渐浮现出来。
记忆中鲜亮的朱漆大门早已被岁月剥去了颜色,砖石包砌的台基因经年风雨侵袭而丢砖掉泥,缝中长满了青青杂草。
魏承昱抬起头,望着那已成灰败颜色的宫门匾,上面仍清晰刻着——凤仪宫,这是他父皇的御笔,他母亲名讳凤桐。
宫门虚掩着,门口没有宫人看守。
他缓缓伸手推开了宫门,只见正殿的大门紧闭。那偏殿里,坐着一个老妪,头发已经花白,对着昏黄的日光正低头忙碌着什么。
魏承昱不觉湿了眼眶,喉结翻滚了几下,可是声音哽住了,一步一步挪上前去。
耳边又响起了三年前萧业与他说过的话。
外祖父和舅父因谁而死?母亲因谁而死?谁是罪魁祸首?谁在推波助澜?谁又在顺水推舟?
一时间满腔的情绪翻腾汹涌,一阵心痛直达指尖,这宫中太过寂静了,连脚步声都踏在人的心口上。
宁嬷嬷终于听到了动静,缓缓抬起头来。只见魏承昱身着亲王冠冕,逆光站在院中!
“殿下,您……”宁嬷嬷大惊失色,惊骇当场。
魏承昱薄唇微微颤抖,刚毅的俊颜紧绷着,他想给她一个笑容,但眼眶却发红了。
“宁嬷嬷,我又是亲王了,燕王。”
宁嬷嬷如枯藤般的双手捂住了满是沟壑的脸,浑浊的眼里流出了眼泪。
如火般的夕阳照耀着破败的废宫和院中衣着簇新的亲王。
宁嬷嬷拉着魏承昱进了偏殿,颤抖的双手奉上了茶,自己也坐了下来,慈爱又难掩复杂的望着他。
“睢公公跟我说,殿下在沂州立了功,我没当回事,没想到殿下竟又成了亲王。”
魏承昱奇怪问道:“是父皇身边的睢公公吗?”
宁嬷嬷点点头,“正是他,这些年,殿下远在边关,老夫人有心无力,老身在这凤仪宫,幸而有他时常照拂一二,过来坐坐,那些仗势欺人的奴才们才不敢惹老身!”
魏承昱心中苦涩,“我明日便去禀报父皇,恳请父皇准嬷嬷同我回燕王府。”
宁嬷嬷摇摇头,神态坚定,“不,老身不走,老身要守着这凤仪宫!”
魏承昱劝道:“嬷嬷,母后已走了多年了,您年事已高,何苦这般苦着自己?”
宁嬷嬷笑了,慈爱道:“殿下不必担心,我身子骨好着呢。老夫人年前也托人带话,让我出宫养老,可我不愿意,我要守着这凤仪宫。”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夕阳的余晖照在年久褪色的宫殿上,一派衰败的迹象。
“母后若是知道嬷嬷如此自苦,心中也会难过。”魏承昱心下凄然,幽幽说道。
宁嬷嬷见状,不忍他伤心,便扯开了话题,“殿下这次在朝中颇久,见过老夫人了吗?老夫人身子骨可健朗?”
魏承昱如实答道:“还未曾。”
宁嬷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些年,你外祖母也不容易,她一个人苦苦撑着信国公府,与你划清界限是为了保护你,你莫要怪她。”
“我懂,嬷嬷,我从未怪过外祖母。”魏承昱道。
宁嬷嬷点了点头,看了看天色已晚,便依依不舍的催促道:“殿下,快出宫去吧,莫要误了出宫的时辰遭受责备。”
魏承昱望了望院外耀眼的余晖,心中荒凉一片,“我想去母后的正殿看看。”
宁嬷嬷鼻子一酸,差点儿又落下泪来,恐他去了正殿再勾起伤心事,便道:“今日太晚了,改日再看吧。殿下放心,正殿老身每日都要洒扫收拾,还像以前一样。”
魏承昱默然片刻,他已是亲王,恐怕这凤仪宫以后不能常来了。
残阳如血,变幻诡谲的晚霞犹如一条喷火的巨龙盘旋在巍峨的宫城上。
行至玉带巷,再往前走便是前朝了。
魏承昱望着那无尽辉煌又无尽落寞的晚霞,一如十二年前他奉诏离宫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长子魏承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