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魏承昱,不法祖德,不遵朕训,咨行乖戾,有损皇家之德。
故此褫夺封号,着降为常山郡王,戍边黑山,无诏不得回京!
钦此。
在他母后入土为安的一个月后,凤仪宫殿上,黄门太监宣读了这道圣旨。
在短暂的惊愕后,十一岁的魏承昱接了旨。
同行而来的睢茂低声催促道:“殿下,陛下让奴才看着您收拾行囊,着您即刻动身。”
身后的宁嬷嬷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好,好,殿下,奴婢这就收拾行囊,去黑山。”
睢茂面露不忍,但仍开口制止道:“陛下口谕,除了贴身侍卫,常山王不能带走宫中任何一人。”
听到这里,一直强忍悲痛的宁嬷嬷再也支撑不住,抱着十一岁的魏承昱哭出声来。
魏承昱脸色有些苍白,面上既无悲苦之色,亦无愤懑之情,只沉声道:“睢公公,我可以去向皇祖母和姑姑辞行吗?”
睢茂暗暗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殿下,太后和长公主不会怪您的。”
魏承昱懂了,父皇说的“即刻”便是即刻!
他不再说什么,取了宝剑,未带任何行囊,在宁嬷嬷压抑的哭声中,头也不回的出了凤仪宫!
一路来到玉带巷,二十名禁卫军便在此处等着他。
睢茂在身后拜道:“殿下,这些禁卫军会护送您到黑山,奴才们告退了。”
魏承昱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他大步向前走去,直至出了宫城的北门凌霄门,翻身上马、策马而去,他都没有回头!
残阳如血,形态诡谲的晚霞犹如张牙舞爪的巨龙雄踞在空中。
风声猎猎,尘土飞扬。
十一岁的魏承昱感觉风沙磨砺的眼睛发痛,但他终究没有勒住缰绳,也没有回头。
那座埋葬他母亲的宫城也被夜色埋在了他的身后!
十二年后,当年那个被迫离宫的魏承昱再次以亲王身份回到这宫城。
他与这座宫城的纠葛,或许就和三年前,萧业拦住他时说的一样——天生注定,不死不休!
但结果会是什么样呢?
二十三岁的魏承昱没有去深想,他与十二年前一样,转身向前走去,绝不回头!
瑰丽的天空如血似魅,最后的霞光照耀着那身着玄色冠冕的威严身影,在玉带巷里,渐行渐远……
夜色犹如一头悄无声息的野兽,将整个盛京吞噬口中。
华灯初上的齐王府,魏承煦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那宫灯照亮不到的黑暗角落。
一名侍卫前来禀报,“殿下,国舅爷来了。”
那身着华丽的皇子没有发话,也没有转身。
侍卫退了出去,接着徐国舅走了进来。
“殿下。”徐骁拜道。
“舅舅,你闻到了吗?”
半晌,魏承煦倦怠的声音响起。
“什么?”徐骁不明所以。
“血腥味儿,你闻到了吗?”
年轻的皇子仍望着窗外的黑暗,他只觉得那黑暗中隐藏着一头嗜血猛兽,虽然看不见,但它喷吐的气息中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儿。
徐骁心中叹了一口气,魏承昱晋封燕王的消息已传遍盛京,如今朝堂上站着的是两位亲王皇子。
“殿下,燕王虽是一字亲王,但论排位,不过次尊,不算与殿下平起平坐。”
年轻的皇子笑出声来,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那笑声让徐骁心中有些发寒。
魏承煦转过身来,锐利的眼睛看着徐骁,“事到如今舅舅还这么认为吗?”
“殿下,您的母亲是中宫皇后,您的身份自是尊贵无比,谁也无法比拟!”
“当年魏承昱的母亲就不是中宫皇后吗?”
徐骁被反驳的哑口无言,半晌后才道:“这不一样,当年何家功高盖主,树大招风……”
“现在父皇是不是也这样看我?”魏承煦截断了他的话。
徐骁倒吸一口凉气,忙道:“怎么会?殿下虽然有些威望,但说到底还是皇子啊!再说,陛下对您的栽培,朝中有目共睹,殿下应该心中有数。”
魏承煦没有被说动,冷冷道:“但无论是当年的魏承昱,还是现在的我,父皇都不想立太子!”
徐骁无话可说了,事实似乎的确如此。
魏承煦长叹一声,平静道:“舅舅,我在朝中八年,勤勉政务,斡旋朝臣,不敢有失。
我知道寒门党的背后是梁王,可我从没将梁王放在眼里。我与梁王斗,不过是为了我大周天下正统传承!
可眼下又杀出个魏承昱,若论正统,储君之位,他亦有资格!”
“殿下!”徐骁听得心惊胆战,不禁开口唤道。
魏承煦瞥了他一眼,“舅舅,储君之位我不会让出去!他魏承昱不过是一个武将,一个莽夫!他懂治国之道吗?他懂驭民之术吗?
他以为抓了几个贪官,百姓就能安居乐业了?水至清则无鱼,他仍像以前一样幼稚!他可以是个能臣,但他不能做储君!
舅舅,父皇不想立太子,本王可以等!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
“殿下,您……”
魏承煦冷笑一声,“父皇不是想让他掣肘本王吗?父皇不是想看我们斗吗?那本王就遂了他的意!本王不信,本王纵横朝堂八载,连梁王都被我压一头,本王会输给一个刚从黑山回来的魏承昱!”
昏黄的烛火照在年轻皇子英俊的脸庞上,那寒冷与阴骘让人不寒而栗。
徐骁听到这里,心情亦觉激奋,他刚刚见齐王颓倦的样子,很怕他会就此低沉,那他们这十多年的筹划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在,齐王没有低沉,反而更激起了斗志,徐骁心感安慰,他们歧国公府早就与齐王绑定一块了!
夜深人静,风儿轻轻摩挲树叶。白日的惊心动魄似乎都归于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实则波涛暗涌。
深沉的夜色里,静谧的渭水上传来一阵轻轻地“吱吱呀呀”的摇橹声。
不多时,一艘小船泊在了九曲阁的后门。樊兴开了角门,萧业穿过假山园子和连廊,来到了后宅的沁园书房。
书房的门一打开,屋内一坐一立的人便循声望去,魏承昱站起身来。
萧业缓步走了进来,俯身拜道:“萧业见过燕王殿下。”
魏承昱疾走两步,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萧先生不必多礼。”
“谢殿下。”萧业直起身来。
魏承昱望着他,感慨颇多,“说实话,我到现在仍觉恍惚,我回京不过三四个月,竟又成了一字亲王,这都是萧先生的功劳!”
萧业为他添上了茶水,平静应道:“殿下不必妄自菲薄,若无殿下的尊贤爱才,心怀百姓,孔偃、范廷和郑子廉也不会与殿下推心置腹。但殿下记得,此时不宜结党。”
魏承昱颔首,“一切都听先生安排。”
随后,魏承昱则将今日入宫之事一一道来。
当听到太后对魏承昱的叮嘱时,萧业沉吟道:“殿下并非太后的亲孙子,但听起来,太后似乎对殿下颇为关心。”
魏承昱点点头,便将幼时亲近太后的事情说出,又言明他母亲与懿宁长公主的关系很好。
萧业听后,略有所思。
魏承昱见状,问道:“是有何不妥吗?”
萧业沉声问道:“敢问殿下,当年章惠皇后真是病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