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森林蒸腾着青灰色的雾气,松针上的水珠不断坠落在林涛的防弹背心上。他蹲在泥泞的小径边缘,指尖拨开被踩断的蕨类植物,露出的鞋印前掌纹路与谷仓里提取的模具完全吻合。
\"四十二码工装靴,右脚跟磨损特征明显。\"秦越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伴随着仪器滴答声,\"热成像显示两点钟方向有体温残留,距离我们三百米。\"
林涛做了个分头包抄的手势,身后六名特警立即散开成扇形。他注意到陈志刚检查弹匣时小指在微微颤抖——三小时前那根钢丝陷阱差点割开他的颈动脉,此刻警用绷带下还渗着淡红色。
\"杨振知道我们在找他。\"陈志刚压低声音,枪管扫过前方盘错的树根,\"那些陷阱太专业了,像是...\"
\"军医的手法。\"林涛接上他的话,突然按住耳麦,\"停!\"
二十米外的灌木丛传来布料摩擦声。林涛举起夜视镜,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正在系鞋带,渔夫帽下露出剃光的头皮。当那人转头时,闪电照亮了他左颊的蜈蚣状疤痕。
\"发现目标!\"陈志刚的吼声惊起一群乌鸦。
那个身影瞬间弹起,白大褂在林木间划出苍白的轨迹。林涛冲刺时撞断的树枝抽打在面颊上,混合着血腥味的松脂气息灌入鼻腔。前方突然传来重物落水声——杨振跳进了暴涨的溪流。
\"分两组!\"林涛对着耳麦喊,\"A组跟我渡溪,b组绕到下游拦截!\"
溪水像液态的冰,林涛刚踏入就感到作战靴灌满了雪水。对岸的杨振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物体。林涛下意识举枪瞄准,却发现那只是个老式怀表,表链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银光。
\"1997年7月7日。\"杨振的声音忽高忽低,怀表开合声在雨林中格外清脆,\"陆文渊给我做第一次电休克治疗的日子。\"
秦越的狙击红点突然锁定在他眉心:\"放下武器!\"
\"武器?\"杨振爆发出癫狂的大笑,扯开白大褂露出绑满雷管的躯体,\"这才是武器!\"他猛地按下怀表按钮,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正是警车停放的方向。
冲击波震落的积水砸在林涛的战术头盔上。等硝烟散去,杨振已经消失在前方的冷杉林中,只有一件白大褂挂在树枝上,像被蜕下的蛇皮。林涛扯下它时,内袋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两个穿条纹病号服的男孩站在疗养院台阶上,背后用红笔写着\"3号与7号\"。
\"见鬼...\"陈志刚盯着照片,\"陆铭有孪生兄弟?\"
秦越用证物袋收起照片:\"需要比对齿形,但右边男孩的虎牙特征与陆铭完全一致。\"
耳麦突然传来电流杂音,下游拦截的警员喘着粗气报告:\"发现...木屋...有灯光...\"
伪装成猎人小屋的监控站散发着霉味与电子设备过热的金属味。三台显示器组成的监控墙上,陆铭从大学讲堂到公寓阳台的日常被切割成无数碎片。林涛的战术手电扫过操作台,照出键盘旁半杯尚有余温的普洱茶——和陆铭办公室里那个青瓷杯一模一样。
\"他监视陆铭至少三个月了。\"秦越指着日历上密密麻麻的标记,\"这些红圈都是陆铭参加学术会议的日子。\"
陈志刚踢开角落的行李箱,里面整齐码放着与陆铭同款的衬衫、眼镜甚至钢笔。最底层压着一本病历,扉页盖着\"圣心疗养院·绝密\"的钢印。
\"1996至2001年...\"林涛翻开发霉的纸页,突然僵住。病例照片上剃光头的男孩虽然满脸淤青,但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与大学官网上的陆铭证件照如出一辙。诊断记录栏写着:\"7号实验体,镜像人格植入初步成功,建议加大电击频率巩固主人格压制。\"
秦越的镊子夹起粘在键盘上的便签纸:\"今晚十点,观测点3号。字迹与悬崖录音带背面相同。\"
窗外传来树枝断裂声。林涛扑到窗前,正好看见一个戴渔夫帽的身影消失在北面的山毛榉林中。他抓起对讲机刚要下令,整片森林的照明突然熄灭——有人切断了电源。
\"备用电源呢?\"陈志刚的怒吼被此起彼伏的枪栓声淹没。
林涛的瞳孔尚未适应黑暗,视网膜上还残留着监控屏幕的残影。那些画面突然串联成可怕的逻辑链:陆铭每次独自在家的夜晚,杨振都会在同期购买相同的生活用品;陆铭参加国际会议的日期,正好对应病历里\"人格不稳定期\"的标注。
\"他不是要杀陆铭。\"林涛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他在...成为陆铭。\"
暴雨再度倾盆而下,林涛的耳机里灌满雨声和杂音。警犬的吠叫在东北方向陡然拔高,又诡异地戛然而止。当他们赶到时,只看见警犬倒在血泊中,脖子上插着一支标有\"7\"字的玻璃安瓿。
\"琥珀胆碱...\"秦越拔出针剂的手在发抖,\"医用肌松剂,这剂量能放倒一匹马。\"
陈志刚突然举起手电照向树冠。五米高的橡树枝桠上,杨振像只夜行动物般蜷缩着,手术刀在指尖翻飞。光线照亮他嘴角诡异的微笑,那道疤痕在雨水冲刷下泛着死肉般的灰白。
\"你们来得太慢了。\"他的声音突然变成陆铭做学术报告时的腔调,\"知道为什么选这片森林吗?二十年前,陆文渊在这里教我们辨认毒蘑菇。\"
林涛的枪口纹丝不动:\"那些女孩做错了什么?\"
\"她们看见了镜子里的真相!\"杨振的声调又变回尖利的童声,从口袋里撒下一把照片。张薇的证件照混在飘落的树叶间,她的眼睛被人用红笔涂成了两个血洞。
秦越突然向前一步:\"7号,你需要药物治疗。我们知道陆文渊对你做了什么——\"
\"闭嘴!\"杨振的手术刀划破雨幕钉在秦越脚前,\"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每晚八点准时电击,直到我们忘记自己的名字...陆文渊管这个叫'镜像净化'...\"
一道闪电劈落,照亮杨振扯开的衣领——锁骨下方排列着七个烟头烫出的疤痕,每个疤痕旁都用蓝墨水刺着日期。最近的那个还结着血痂:2023.7.7。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三年前那个毒贩中弹时,他确实看到对方手腕内侧有个类似的烙印。当时他以为是\"1\",现在想来,那分明是个未完成的\"7\"。
\"三年前的缉毒行动...\"林涛的耳鸣越来越响,\"你和那个毒贩...\"
杨振的表情突然凝固。他做出陆铭标志性的推眼镜动作,尽管他鼻梁上什么也没有:\"陈队长没告诉你吗?那个毒贩是我弟弟...不,应该说是3号实验体...\"
陈志刚的子弹擦着杨振耳边掠过,打碎了后方树杈上某个装置。钢丝弹簧的嗡鸣声中,数十支注射器从四面八方射来。林涛拽着秦越扑向灌木丛,听见身后有警员发出窒息的闷哼。
\"小心神经毒剂!\"秦越的警告被爆炸声吞没。
林涛在硝烟中抬头,看见杨振站在悬崖边缘的探照灯基座上。狂风掀起他的衬衫下摆,露出腰间缠绕的电线与雷管。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此刻的神情与陆铭沉思时一模一样——连右眉微微上扬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你以为陆铭是无辜的?\"杨振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氯氮平,每天20mg,和我一样的剂量。\"他倒出两粒药片吞下,\"知道为什么他的画里永远有破碎的镜子吗?\"
秦越突然抓住林涛的手腕:\"他在拖延时间!看他的耳机!\"
杨振耳道里确实闪着微弱的蓝光。当林涛的狙击镜锁定那个光点时,耳机里突然传来技术科的喊叫:\"拦截到加密信号!有人在远程操控...\"
悬崖边的杨振笑了。他摘下耳机扔向海浪,双手做出一个撕开的动作——就像掀开某种无形的帷幕。然后他用陆铭的声音说了最后一句话:
\"告诉观测者,7号实验结束。\"
后仰坠落的瞬间,他的白衬衫在探照灯下如同飞鸟的翅膀。林涛扑到悬崖边时,只看到漆黑的海面上泛起一圈苍白的泡沫,随即被暴雨打散。
收队时,秦越在悬崖边缘发现一道新鲜的拖痕——像是有人被强行拽下山崖。而林涛的执法记录仪里,杨振坠崖前三十秒的画面变成了雪花噪点。
\"技术部说这是强电磁干扰。\"秦越递过平板电脑,\"但我们在信号里捕捉到这个。\"
音频波形图上,一个变声处理过的声音在不断重复:\"镜面永存\"。
林涛摩挲着从杨振坠落处捡到的病历残页。烧焦的边缘蜷曲如爪,勉强能辨认出几行字:
\"双生子对照组...人格移植成功率...3号出现排异反应...建议终止7号情感模块...\"
雨水滴在纸页上,墨迹晕染成血丝般的纹路。林涛突然想起杨振坠崖前的眼神——那不是疯子的狂乱,而是实验动物被解刨时的困惑与解脱。
\"回总部。\"他揉碎纸片,\"我要调阅陆文渊所有的研究档案。\"
警车驶离时,林涛最后看了一眼后视镜。暴雨中的悬崖上,似乎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在俯视海浪。但当他踩下刹车时,那里只有一只被雨淋湿的稻草人,它的右手不知被谁折成了\"7\"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