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苑17栋的电梯门缓缓开启时,陆铭闻到了久违的家的气息——混合着柠檬清洁剂和沈静惯用的茉莉香水味。但当他推开自家大门,迎接他的却是行李箱滚轮在地板上划出的刺耳声响。
\"你回来了。\"沈静背对着他,正将一件驼色大衣塞进行李箱。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警方刚刚来过电话,说你可以回家了。\"
陆铭的视线扫过客厅。茶几上摆着喝了一半的红茶,杯沿印着淡淡的口红印;沙发扶手上搭着沈静常穿的针织开衫,袖口还保持着被人攥紧过的褶皱形状。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沈静在画面中央缓慢移动。
\"我以为你会去接我。\"陆铭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三十七小时的连续审讯让他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他们没告诉你今天释放我吗?\"
沈静终于转过身来。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右手指甲上的珠光甲油剥落了几块,露出底下苍白的甲床。\"我收到了七十三封恐吓邮件,\"她举起手机,锁屏上显示着最新一条消息:杀人犯的老婆应该陪葬,\"还有人在画廊门口泼红油漆,写着'共犯'。\"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雨滴拍打在落地窗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玻璃。陆铭注意到窗帘是新换的——原来的米色亚麻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深灰色遮光布。
\"我可以解释一切。\"陆铭向前迈了一步,皮鞋踩到什么发出脆响。他低头,看见地上散落着相框玻璃的碎片,他们的结婚照被取出来放在一旁,沈静的那半边被人用红笔画了个叉。
沈静突然笑了,那笑声让陆铭想起疗养院档案室里发霉的纸张相互摩擦的声音。\"解释什么?解释你父亲在圣心疗养院做了什么?解释张薇为什么会在你办公室找到那些照片?\"她的手指向书房,\"还是解释为什么我们的结婚五周年礼物是一对和当年实验仪器上一模一样的袖扣?\"
陆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记得那对袖扣——银质底座上嵌着深蓝色珐琅,是沈静去年从古董市场淘来的。当时她说这颜色像午夜的海。
\"我不知道那和疗养院有关。\"陆铭的声音低了下去,\"父亲从不和我谈工作。\"
\"但你谈过杨振。\"沈静猛地拉开书柜抽屉,取出一沓泛黄的纸张摔在茶几上,\"去年你发烧说胡话,一直喊'杨医生停止实验'。我问过你,你说那是大学时参与的心理学实验后遗症!\"
纸张散开,陆铭认出那是他父亲的研究笔记复印件。在最上面一页,钢笔字迹已经褪色,但仍能辨认出标题:《第七阶段受试者观察记录:镜像投射症状加剧》。
雨声忽然变大。陆铭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沙发背,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三个月前我开始出现睡眠瘫痪,\"他盯着自己抖动的手指,\"有时半夜醒来,会看见镜子里的人对我笑。我以为那是压力导致的幻觉...\"
\"直到张薇发现了这个。\"沈静从钱包夹层抽出一张照片。那是张泛黄的黑白合影,七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疗养院门口,最右侧的年轻男子有着和陆铭一模一样的下颌线条。\"你父亲陆文渊,杨振,还有五个我们都不认识的医生。拍照日期是1999年7月6日——火灾前一天。\"
陆铭的膝盖突然失去力气,他跌坐在沙发上,感受到弹簧发出的呻吟。照片背面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一行字:第七阶段准备就绪,明日3:07启动。
\"火灾死了十九个人。\"沈静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其中三个是护士,包括我母亲。\"她的指甲抠进照片边缘,\"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你父亲给我母亲写的最后一封推荐信,日期是1999年7月7日——火灾当天。\"
窗外的闪电照亮了沈静半边脸庞,陆铭看见她眼下有未干的泪痕。\"你早就知道。\"他喃喃道,\"结婚前你就知道我们的父母...\"
\"我知道的只是我母亲为一位陆医生工作过,后来死于意外。\"沈静擦了下眼睛,睫毛膏晕开成灰色的阴影,\"直到上周,有人往画廊寄了这个。\"她从行李箱侧袋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倒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半凝固的暗红色液体,瓶身标签已经模糊,但能辨认出数字\"7\"。
陆铭的胃部一阵绞痛。他认得这种瓶子,父亲书房最底层的抽屉里曾经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这是...\"
\"血样,对吗?\"沈静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标签上的编号和我在疗养院工作证上的一模一样!寄件人还附了张字条:'问问你丈夫,第七阶段受试者的血为什么特别'。\"
雨点砸在窗户上的声音越来越急,像是有人在用指甲疯狂抓挠玻璃。陆铭伸手想拿那个瓶子,沈静却猛地后退一步,行李箱撞倒了玄关的伞架,金属杆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响。
\"我查了所有能查的资料。\"沈静的呼吸变得急促,\"1999年夏天,圣心疗养院收治了七个特殊病例,都是青春期男孩。官方记录说他们在火灾中全部遇难,但...\"她的手指向玻璃瓶,\"如果这是血样,那么至少有一个受试者活到了采血日期之后。\"
陆铭突然站起来,动作太猛导致茶几上的茶杯翻倒,红茶在父亲的研究笔记上洇开一片褐色的痕迹。\"父亲去世前给了我一个保险箱,\"他的声音发抖,\"里面有些文件...我从来没勇气看完。\"
\"现在你有了。\"沈静拉上行李箱拉链,金属齿咬合的声音像某种小型野兽的呜咽,\"我已经订了去巴黎的机票,表姐在那里开了间画廊。\"
陆铭抓住她的手腕,感受到她脉搏的剧烈跳动。\"你不能就这样走!现在外面有人想——\"
\"想什么?杀了我?\"沈静猛地抽回手,\"比起那些陌生人,我更害怕同床共枕五年的人到底是谁!\"她的目光落在陆铭手腕上——那里有一圈未消退的审讯椅勒痕,边缘已经泛青,\"警方说你dNA和袖扣上的血迹匹配度99.9%,但你没杀张薇。那么告诉我,陆铭,你的血为什么会出现在犯罪现场?\"
陆铭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的记忆像被撕碎的纸片,最后清晰的画面是案发前夜他在办公室整理资料,然后...然后是一段长达三小时的空白。等他醒来时,袖口少了一枚扣子,右手食指有一道细小的割伤。
门铃在这时响起。两人同时转向门口,电子猫眼显示屏上出现林涛疲惫的脸。沈静深吸一口气,从风衣口袋掏出一个米色信封塞进陆铭手中。
\"这里面有些东西你应该看看。\"她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我雇人查了你父亲的所有论文,发现他在1998年发表过一篇关于'镜像人格诱发'的研究。实验需要双胞胎,但如果没有...\"她的目光落在陆铭脸上,\"可以用特殊频率的闪光和药物,在一个健康人大脑里制造出另一个人格。\"
陆铭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突然想起那些半夜站在镜子前的时刻,镜中人嘴唇蠕动的频率和他并不一致...
沈静拖着行李箱走向门口,在按下门把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她轻声说,\"我不确定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我丈夫,还是你父亲实验创造的'第七号受试者'。\"
门开了。林涛站在走廊里,雨水从他的警用雨衣边缘滴落,在脚边积成一小滩。他的目光从沈静的行李箱移到陆铭惨白的脸上,喉结动了动:\"我...需要和你们谈谈。\"
\"太迟了。\"沈静侧身从他旁边走过,香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湿气息,\"他已经开始相信自己是无辜的了。\"
林涛伸手想拦,沈静却将一个密封的牛皮纸信封拍在他胸前。\"真相的碎片,\"她的高跟鞋踩在走廊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我不敢再拼了。\"
电梯门关闭的提示音响起时,陆铭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米色信封。林涛弯腰捡起从信封边缘滑落的一张照片——那是圣心疗养院的建筑平面图,某个房间被红笔圈出,旁边写着\"7号室:镜子最多的地方\"。
\"她给你留了什么?\"林涛问。
陆铭机械地拆开信封。最先掉出来的是一张泛黄的报纸剪报,1999年7月8日的《临港晚报》,头版标题是《圣心疗养院大火致19死》,配图中浓烟滚滚的建筑前,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被抬上救护车——尽管画面模糊,但仍能认出那是年轻的杨振。
剪报背面用红笔画了个问号,旁边贴着张便签纸:\"救护车记录显示杨振被送往市立医院,但入院登记表上他的名字被划掉了。火灾当晚到底有几个'杨振'?\"
陆铭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想起父亲葬礼那天,有个戴渔夫帽的男人站在墓地最后一排,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锋利的下巴。当陆铭走近时,那人转身离开,后颈处隐约露出一个暗红色的疤痕——形状像是数字\"7\"。
\"我需要去个地方。\"陆铭突然说,声音嘶哑得像是很久没说过话,\"现在。\"
林涛按住他的肩膀:\"外面有记者,还有...\"他犹豫了一下,\"有人在你家楼下放了东西。\"
他们乘消防梯下到公寓后巷。雨水在垃圾箱旁汇成浑浊的小溪,一张被淋湿的纸片粘在墙上,边缘已经卷曲。林涛用证物袋小心地取下它——打印的黑色字体被雨水晕开,但依然能辨认出内容:
\"沈女士:镜子不会说谎。你母亲在7号室照过最后一面镜子,现在轮到你了。—镜中人\"
落款处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像是打碎的镜子映照出的北斗七星图案。陆铭盯着那个符号,突然弯腰干呕起来——他的记忆深处浮现出一个画面:七岁的他躲在疗养院档案室,透过门缝看见父亲和杨振站在一面特殊的镜子前,镜面反射出的不是他们的脸,而是七个穿着病号服的男孩。
\"这不是恐吓信。\"陆铭抹去嘴角的酸水,\"这是实验记录的一部分。我父亲用特定形状的镜子...\"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巷子尽头的监控摄像头上——红色指示灯不知何时亮了起来,正对着他们缓缓转动。
林涛的手机突然震动。秦越发来的消息附着一张照片:沈静画廊的监控截图,时间显示是两小时前。画面中一个戴渔夫帽的男人正在破坏摄像头,他抬手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纹身——北斗七星,第七颗星被特意加粗。
\"我们得追上沈静。\"林涛拽着陆铭冲向警车,\"机场现在不安全。\"
暴雨中的临港国际机场像一座巨大的玻璃坟墓。林涛亮出警徽穿过安检时,陆铭在电子航班表上搜寻着沈静的名字——cA1477,巴黎,21:30起飞,状态显示\"登机中\"。
\"还有四十分钟。\"林涛对着无线电说了几句,转向陆铭,\"登机口有我们的人,但没发现可疑...\"
他的话音未落,机场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杂音,接着是一段诡异的数数声:\"...5、6、7...\"随后恢复正常。陆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正是张薇录音带里出现过的声音。
他们冲向b12登机口,穿过拥挤的人群。陆铭的视线扫过每一个穿驼色大衣的女性背影,却都不是沈静。登机口的工作人员确认沈静已经登机,但林涛坚持要查乘客名单。
\"没有沈静?\"林涛皱眉看着平板电脑,\"但你说她...\"
工作人员摇头:\"系统显示这位乘客半小时前办理了退票。\"
陆铭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未知号码发来的彩信里,沈静被绑在一张金属椅子上,背景是布满镜子的房间。她的嘴巴被胶带封住,眼睛惊恐地睁大。文字只有一行:\"7号室欢迎回家\"。
照片的拍摄信息显示时间为19:07,GpS定位在城西老工业区。林涛立刻呼叫支援,同时拽着陆铭跑向停车场。雨水拍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以最高频率摆动仍无法保持视线清晰。
\"为什么是沈静?\"陆铭盯着手机上的照片,指甲陷入掌心,\"如果他们要的是疗养院的秘密,应该绑架我才对。\"
林涛猛打方向盘避开一辆货车:\"也许他们已经从你这里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他的目光扫过陆铭手腕上的淤青,\"审讯期间,你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陆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想起第三天夜里,当审讯室的灯突然熄灭时,他对着单向镜说过一句:\"杨医生,第七阶段又要开始了吗?\"当时他以为是幻觉,但现在...
\"到了。\"林涛刹停在废弃工厂前。铁门上的锁已经被剪断,链条垂在地上像条死蛇。他们摸黑进入厂房,手电筒光束照出墙上斑驳的\"7号仓库\"字样。
厂房深处传来微弱的啜泣声。他们循声来到一扇锈蚀的铁门前,门缝里渗出诡异的蓝光。陆铭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
沈静被绑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周围七面形状各异的镜子以特定角度摆放,构成北斗七星图案。最可怕的是,每面镜子前都站着一个人影,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病号服,背对着门口。当陆铭的手电光照过去时,七个人同时转身——他们全都长着和陆铭一模一样的脸。
\"欢迎回家,7号。\"最年长的那个\"陆铭\"微笑着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隧道里传来,\"父亲说过,实验永远不会结束。\"
沈静在椅子上剧烈挣扎起来,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目光越过陆铭的肩膀。林涛猛地转身,手电光束照出一个戴渔夫帽的高大身影——那人缓缓摘下帽子,露出杨振那张几乎没有衰老的脸。他的右手举着一台老式录音机,里面传出陆文渊的声音:\"第七阶段,镜像人格永久固化程序,现在开始...\"
录音机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陆铭感到一阵剧痛从太阳穴炸开。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七个\"自己\"同时举起右手,每只手腕内侧都有个暗红色的\"7\"字疤痕,而沈静的眼泪在蓝光中折射出七彩的棱角...
林涛拔枪的瞬间,厂房所有的镜子同时碎裂。无数碎片在空中悬浮,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表情的陆铭。杨振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证据确凿了,林警官。你面前站着八个嫌疑人——猜猜哪个才是真正的'陆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