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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熙十二年六月十九的清晨,宁夏东卫的城头还飘着煮奶茶的香气,了望哨突然发现北方的天际线扬起一道灰黄的烟尘。“是瓦剌骑兵!”哨兵的吼声还没落地,一千名瓦剌先锋已如旋风般冲至城下,弯刀在朝阳下划出刺眼的弧线,马蹄踏得城门咚咚作响。

消息传到宁夏卫总兵府时,李贤正在擦拭祖传的明光铠。他指尖划过甲片上的箭痕——那是祖父李文忠在漠北留下的战伤,忽然心头一紧:“博罗纳哈勒这是冲着我来的。”他猛地拍案起身,对亲卫道,“点两千人马,去东卫!”

李贤的判断没错。博罗纳哈勒在马上望着宁夏东卫的城楼,嘴角挂着冰冷的笑意。弟弟阿失帖木儿在大同吃了败仗,萨满被活活淹死,父亲也先在和林焦头烂额——这一切,都要算在李贤头上。“破城后,找个像李贤的头颅给我。”他对亲卫低语,狼牙棒在手中转得呼呼作响。

瓦剌骑兵的攻势异常凶猛,撞车撞得城门木屑飞溅,弓箭手攀着云梯往上冲,箭簇如雨点般落在城头。东卫守将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将,他拄着长刀站在垛口,指挥士兵用滚石砸退一波又一波进攻,直到腹部中箭才轰然倒地。临终前,他死死攥着帅旗,吼出最后一声:“护着百姓撤!”

当李贤率领两千人马赶到时,宁夏东卫的城门已被撞开。瓦剌骑兵正在城内劫掠,却没做过多停留,见明军援军赶到,竟像潮水般向北撤退。李贤勒马站在城门口,看着满地的尸体和燃烧的民居,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博罗纳哈勒的目标,根本不是东卫。

他刚要下令追击,西北方向突然传来急报:“宁夏中卫告急!数千瓦剌骑兵正在攻城!”李贤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调转马头:“中计了!”

此时的宁夏中卫,已沦为人间炼狱。博罗纳哈勒亲率主力攻破城门后,立刻下令:“屠城三日!”瓦剌士兵像疯狗般冲进街巷,女人的尖叫、孩童的哭喊、长刀劈砍骨肉的闷响交织成一片。有个瓦剌百夫长抓着明军降兵,把他们绑在城头的木桩上,对士兵们高喊:“射中者赏酒一碗!”

一个满脸横肉的瓦剌士兵张弓搭箭,利箭精准地射穿降兵的左眼。那明军士兵疼得浑身抽搐,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鸣。城楼下的瓦剌人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甚至把抢来的绸缎抛向空中。博罗纳哈勒端着酒碗走过去,亲自递给那个射箭的士兵,碗沿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好样的,不愧是瓦剌的勇士!”

纵火的命令下达时,中卫的每一条街巷都燃起大火。木质的民居噼啪作响,瓦片在高温中炸裂,浓烟裹着焦臭的气味直冲云霄。博罗纳哈勒骑在白马上,看着这座城池在火焰中坍塌,忽然大笑起来——这笑声里,有报复的快意,更有掩饰不住的焦躁。

当李贤率领主力赶回宁夏中卫时,只看到一片焦土。断壁残垣间还冒着青烟,烧焦的尸体蜷缩在墙角,有个幸存的老妇人抱着烧焦的孙儿,眼神空洞地坐在瓦砾中,见到明军就喃喃重复:“他们往南去了……往陕甘去了……”

李贤翻身下马,手指插进滚烫的灰烬里,指甲缝瞬间被染成焦黑。他望着南方陕甘的方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博罗纳哈勒根本不是为了报仇,而是想借劫掠东卫、屠城中卫的幌子,牵制自己的兵力,趁机长驱直入,撕开陕甘的防线。

亲卫递来水壶,李贤却一把挥开,水洒在地上,瞬间被高温蒸发。“传信给太子殿下,”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博罗纳哈勒入陕甘了,请求支援!”风卷着灰烬掠过城头,李贤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眼中燃烧着与中卫城同样炽烈的怒火——这场仗,必须把瓦剌人钉在这片土地上。

避开李贤的追击后,博罗纳哈勒的瓦剌大军在陕甘大地上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所过之处尽成焦土。他们以战养战的策略愈发疯狂,马蹄踏碎清晨的露珠时,总能惊起满村的哭嚎;夕阳染红天际时,又有一座城镇在火焰中坍塌。沿途府库的粮食被搬空,百姓的财物被洗劫,连寺庙里的铜钟都被凿下来熔成兵器,整个陕甘平原仿佛被剥去了一层皮,露出底下血淋淋的肉。

贺兰山脚下的遭遇战,成了明军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当时明军数千人正沿着山麓布防,长矛手列成密集的方阵,刀盾手护住两翼,本以为能挡住瓦剌人的冲击。没曾想博罗纳哈勒亲率数十骑亲兵,像柄淬了毒的狼牙棒,直直插进方阵中央。他胯下的白马是西域进贡的宝马,一声长嘶后跃过明军的拒马,手中长矛舞得如银龙出海,第一个照面就挑飞了明军将领的头盔——那将领的发髻散开,青丝混着鲜血泼洒在胸前,整个人愣在原地,直到被瓦剌亲卫的马蹄踏成肉泥,都没看清敌人的脸。

明军游击将军怒吼着提刀冲上,刀光劈向博罗纳哈勒的面门。博罗纳哈勒不闪不避,左臂一格,右手长矛顺势横扫,“咔嚓”一声打断了将军的刀杆,矛尖紧接着刺穿了他的咽喉。将军的身体在空中顿了顿,鲜血如泉涌般喷出,瓦剌士兵们见状,嗷嗷叫着扑上来,三下五除二就割下他的头颅,挑在长矛上示众。明军士卒看着那双目圆睁的头颅,瞬间如溃堤的洪水般四散奔逃,有的人连盔甲都来不及脱,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山谷里钻,兵器、旗帜丢得满地都是,贺兰山的阴影里,只剩下瓦剌人嚣张的狂笑。

兵临黄河渡口时,博罗纳哈勒露出了骨子里的残忍。他让人把俘虏的明军家属——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抱着婴儿的妇人,甚至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用绳索串成一串,推到军阵最前面。一个瓦剌百夫长用长矛戳着老者的后背,对着城头嘶吼:“守将何在?不开城,这些人就成肉泥!”

城头上的明军士兵们瞬间乱了阵脚。有个年轻的弓箭手,认出前排那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是自己的妻子,她怀里还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孩子的小拳头正抓着母亲的衣襟。弓箭手的手抖得厉害,弓弦怎么也拉不开,眼泪混着鼻涕淌下来,糊住了满脸的尘土。守将趴在垛口上,看着自己年近七旬的老母被瓦剌兵用刀抵着脖子,老人家花白的头发在风中乱飘,嘴唇哆嗦着喊他的小名。“开城……”守将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话音刚落,吊桥就在吱呀声中缓缓放下,瓦剌大军如潮水般涌进隘口,连抵抗的姿态都懒得做。

城破后,博罗纳哈勒一脚踹翻跪地求饶的守将,狞笑道:“汉人将领都像你这般懦弱?”他让人把守将全家绑上巨石,丢进湍急的黄河。看着婴儿的襁褓在水面上漂浮,像一片可怜的败叶,博罗纳哈勒突然弯弓搭箭,羽箭如流星般射出,精准地穿透襁褓,溅起一朵细小的血花。瓦剌士兵们爆发出刺耳的哄笑,有人甚至举起酒囊,对着黄河畅饮,仿佛这是一场值得庆祝的盛宴。

灵州城的陷落,则充满了屈辱。守将听说瓦剌大军逼近,连夜让人把城门钥匙用红绸包好,自己跪在城外三里的官道上,额头贴着滚烫的尘土,见到博罗纳哈勒的先头部队就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小的愿献城归降,家产、妻妾全给王爷,只求留条狗命!”博罗纳哈勒勒马站在他面前,听着这自轻自贱的求饶,忽然冷笑一声:“汉人里,竟有你这般废物。”

屠城的命令在笑声中下达。瓦剌士兵们按着草原上的规矩——“凡高过车轮者皆杀”,在灵州城里展开了肆无忌惮的屠杀。长刀劈砍骨肉的闷响、孩童的哭嚎、老弱的哀求混在一起,最终都被冲天的火光吞没。当李贤率军赶到时,灵州城已变成一座死城,护城河的水泛着令人作呕的暗红,城墙根下的尸体堆得像座小山,几只乌鸦正啄食着暴露在外的内脏。

李贤本想绕到瓦剌大军后方袭扰,却被阿失帖木儿死死缠住。阿失帖木儿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不与他正面交战,只在侧翼游弋,时不时派小股骑兵袭扰。今日烧了明军的粮草,明日偷了战马,后天又在水源地投毒,让李贤的部队疲于奔命,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有次李贤设下埋伏,想一举歼灭阿失帖木儿,却被他带着骑兵钻进沙漠,明军步卒追了半天,只捡到几顶丢弃的皮帽,气得李贤拔剑劈断了身边的枯树。

而远在榆林的朱瞻基,听闻陕甘告急,连夜率军驰援,却被赛罕王的部队挡在黄河东岸。赛罕王深知明军火器厉害,干脆不接战,只在河岸筑起密密麻麻的鹿角,挖了数道深壕,壕沟里还埋着削尖的木桩。明军的佛郎机炮虽然厉害,却打不透对岸的土堡;骑兵想强渡,又被瓦剌人的弓箭压制在滩涂。赛罕王像个耐心的猎人,每天只派少量骑兵在对岸巡逻,看着明军在河东岸急得团团转,嘴角始终挂着冷笑。

一时间,整个北方战场呈现出诡异的态势:博罗纳哈勒在陕甘腹地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李贤被阿失帖木儿牵制在宁夏,有劲难使;朱瞻基被赛罕王挡在黄河东岸,寸步难行。风卷着沙尘掠过旷野,把瓦剌人的马蹄声、明军的呐喊声、百姓的哭嚎声揉在一起,在北方的天空下盘旋。谁也没想到,这场本以为能迅速结束的战争,竟在陕甘大地上拖成了胶着的泥潭,而泥潭深处,正酝酿着更可怕的风暴。

博罗纳哈勒的凶名,竟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在关中大地蔓延开来。

最先掀起波澜的,是临洮府寻常巷陌里的一声夜啼。某户人家的妇人被哭闹不止的幼子搅得心烦,情急之下拍着炕沿低吼:“再哭!再哭蒙古王子就来割你舌头!”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那原本蹬腿哭嚎的孩童猛地僵住,小嘴半张着,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连抽噎都不敢发出一声,只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母亲。妇人本是随口一说,见孩子果然噤声,只当是巧合,倒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第二天她在井台边与街坊闲聊,随口提了句“蒙古王子比阎王还管用”,这话竟像长了翅膀。当天下午,巷子里好几户人家都开始用“蒙古王子”吓唬哭闹的孩子。有个老汉甚至编得更具体:“那王子骑着白马,刀上全是血,专挑爱哭的娃娃下手!”

不过三日,这说法就传遍了临洮全城。街头巷尾的孩童只要听到“蒙古王子”四字,哪怕正撒泼打滚,也会瞬间收声,攥着大人的衣角瑟瑟发抖。有个货郎走街串巷,见此情景觉得稀奇,便把这桩奇事编进了顺口溜,一路吆喝着往南去——于是,“蒙古王子割舌”的说法,顺着官道传到了凤翔、西安,甚至汉中。

谣言在传播中不断发酵,渐渐偏离了最初的模样。不知是谁添油加醋,说博罗纳哈勒是“草原小吕布”,不仅刀快,还懂妖法,能隔着三里地听见孩子哭;又有人说他长着三只眼,中间那只专看谁家藏了金银,夜里就带着兵去抢。

更离奇的传言,是关于他那柄长矛。有从灵州逃出来的难民,形容得绘声绘色:“那矛叫‘饮血’,灵州城里连挑三员明将,矛尖自己就渗出血槽!”还有人说,每次打仗前,博罗纳哈勒都要让亲兵杀几个俘虏,用热血淋在矛身上,边淋边念咒:“血养神兵,越杀越利!”这些话被恐惧放大,传到后来,竟说那长矛会自己嗡嗡作响,饿了就要喝人血。

恐慌像瘟疫般席卷了整个关中。西安城里的富户们连夜收拾细软,让家丁赶着马车往汉中逃,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彻夜不息。有户绸缎庄的老板,连店铺都顾不上关,带着妻儿钻进南去的商队,临行前还往车辙里撒了把糯米,说是能避“蒙古邪祟”。

寻常百姓虽没多少家当,也跟着慌了神。渭河边的农夫们扛着锄头往南山里躲,把刚灌浆的麦田丢在地里;长安城门口的流民越聚越多,挤在吊桥边哭哭啼啼,都想往南逃。有个老秀才背着书箱往秦岭方向走,边走边叹气:“元人乱世的光景,难道又要来了?”

官道上挤满了南撤的人群,车马相撞的闷响、孩童的哭嚎、盗贼趁乱抢掠的嘶吼,混在一起成了乱世的杂音。西安府尹派衙役在城头敲锣喊话,说“明军正在驰援,瓦剌跳梁小丑不足惧”,可没人听得进去——在“割舌王子”与“饮血长矛”的阴影下,任何安抚都显得苍白无力。

夕阳西下时,关中平原上的炊烟比往日稀了大半。某座空寂的村庄里,只有个豁了口的陶碗留在井台上,碗沿还沾着没喝完的米汤。远处传来几声狼嚎,惊得枝头的乌鸦扑棱棱飞起,在昏黄的天幕下盘旋——博罗纳哈勒的铁骑还没到,恐惧已先一步踏平了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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