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脸上的笑,凝固了。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那咋办??”
“所以,我们要做大。”
陈念的眼睛,在灯光下,亮的惊人。
“我们不能只当一个卖粉的小贩。我们要把陈记这两个字,做成一个牌子!一个全首都,乃至全中国,一提到酸辣粉,就能想到的金字招牌!”
“我们要开的,不是小吃摊,是窗明几净又古色古香的旗舰店!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陈记的粉,不光好吃,还体面,上档次!”
“到时候,那些模仿咱们的山寨货,就只能跟在咱们屁股后面吃灰!”
陈建国听着女儿这番话,听得目瞪口呆。
他从来没想过,一碗小小的酸辣粉,还能有这么大的名堂。
“可...可那个廖凡,他...”
“爹,我知道您担心什么。”
陈念给他又满上一杯酒,“您是怕他使诈,怕他最后把咱们的方子给骗走,再把咱们一脚踢开。”
“这事儿,奶奶早就教过我了。”
“方子,是咱们的根,谁也拿不走。所有的核心调料,都得从下河村统一配送。他们能加盟,但碰不到核心技术。”
“至于分账,我跟他说的是我七他三,这只是我的开价。生意嘛,都是谈出来的。我的底线,是五五开。他出钱出地出关系,我们出技术出品牌跟人力,公平合理。”
陈建国听着女儿条理清晰的分析,看着她那张自信又从容的脸,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突然发现,眼前的女儿,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护在身后的小丫头了。
她的眼界她的格局,早就超出了他这个当爹的想象。
他看着女儿,看着她眼睛里那团永不熄灭的火,心里那点因为出身带来的自卑跟怯懦,不知不觉就散了。
他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好!!”
他重重的把酒杯放在桌上,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光亮。
“不愧是我陈建国的闺女!”
“这事儿,爹听你的!”
“你放开手脚去干!天塌下来,有爹给你扛着!”
第二天,陈念主动约了廖凡。
地点,就在学校附近一家国营茶馆的包间里。
廖凡到的时候,陈念已经在了。
她面前摆着一杯清茶,正不紧不慢的喝着,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哪像个来谈生意的,倒像来视察工作的领导。
廖凡在她对面坐下,桃花眼微微眯起,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陈老板,想通了?”
“廖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陈念放下茶杯,开门见山,“你的条件,我不可能答应。我七你三,是我的条件。你要是觉得不划算,那咱们今天这茶,就当我请了。”
廖凡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陈老板,你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点。”
他敲了敲桌子,声音也沉了下来,“前门大街的四合院,你知道现在是什么价吗?我把它拿出来,担的风险比你大得多。我要七成,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
陈念笑了,“廖老板,你怕是没算清楚一笔账。”
“你的院子,是死的。放在那儿,一分钱也生不出来。”
“可我的方子,是活的。它今天能让一个自行车棚一天挣八十,明天就能让你的四合院,一天挣八百,甚至八千。”
“你是在用一个死物,来入股我一个会下金蛋的鸡。到底是谁占了便宜,你比我清楚。”
廖凡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乡下丫头。
她的嘴皮子,比他想象的,要利索得多。
“那你的意思,是没得谈了?”
“谈,当然要谈。”
陈念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谈一笔更大的生意。”
“哦?”廖凡的眉毛挑了挑。
“廖老板,我知道,你看上的,不只是我这碗粉,更是这碗粉背后,能带来的巨大利润。”
“你想要的,是一个能让你廖家,在未来的市场上,站稳脚跟的新路子。”
陈念看着他,一字一顿。
“而我,能给你这个路子。”
“我的目标,不只是在首都开一家店。我要在全国,开一百家,一千家陈记的加盟店。”
“而你,廖老板,可以成为我在华北地区的,独家总代理。”
“以后,所有在华北地区开的陈记,都必须从你这里拿授权,你来负责管理,你来抽成。”
“至于前门那家店,算是我们合作的试点。我出技术,你出钱,利润,五五分。但经营管理权,必须在我手里。”
陈念的这番话,像一颗颗炸弹,在廖凡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全国连锁?
加盟代理?
这些词,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可他那商人的直觉,却敏锐的告诉他,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多么庞大,多么恐怖的商业帝国蓝图。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眼神却亮的吓人的姑娘,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敬畏。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乡下丫头。
而是一个,能搅动未来风云的,真正的枭雄。
廖凡沉默了很久。
他拿起桌上的烟,点了一根,又一根。
包间里,烟雾缭绕。
最后,他将烟头狠狠的按在烟灰缸里,抬起头,看着陈念,那双桃花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跟认真。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赌了。”
这廖凡来路不明,背景太深。
跟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陈念不敢大意,第二天就提着两瓶好酒,去了秦教授家。
她没说别的,只把廖凡这个人,和他的提议,一五一十的跟秦教授说了。
秦教授听完,抚着胡子,沉吟了半晌。
“廖家?”
他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你说的这个廖凡,可是那个解放前,在京津两地,号称北地财神的廖家的后人?”
陈念点了点头。
“八九不离十。”
秦教授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丫头,这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啊。”
他给陈念倒了杯茶,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廖家,是真正的百年望族。他们家祖上,就是给皇家做买卖的,专门倒腾那些丝绸茶叶还有瓷器。家底厚的吓人,人脉更是盘根错节,黑白两道都有他们的人。”
“这些年,虽然低调了不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在京城这片地界,能量大得很。”
“这个廖凡,是廖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小辈。年纪轻轻,心思却深沉的很,手段也狠。他看上你,是你的本事,也是你的劫数。”
秦教授看着陈念,眼神里带了丝担忧。
“跟他合作,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让你一步登天。用不好,怕是会让你粉身碎骨,连带着你们下河村,都得跟着遭殃。”
陈念的心,沉了下去。
“那爷爷,我该怎么办?”
“别怕。”
秦教授拍了拍她的手,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有他的张良计,咱们,有咱们的过墙梯。”
“你那个加盟代理的想法,很好。这是在用他的网,来捕你的鱼。但光有这个,还不够。”
“你得把最核心的东西,牢牢的攥在自己手里。”
秦教授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
“合同里,必须写明三条。”
“第一,品牌所有权,永远归下河村集体所有。他只有代理经营权,没有品牌处置权。”
“第二,核心配方的所有权和改良权,也必须在你手里。他可以参与研发,但不能拥有。每一代配方的更新,都必须由你亲自授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违约条款。”
“合同里要写清楚,一旦他有任何损害陈记品牌,或试图窃取核心技术的行为,你就有权,单方面终止合同,并收回所有代理权。他前期的所有投入,都算作违约金,一分钱,都不退。”
秦教授的这三条,条条都像钉子,死死的钉在了廖凡的命门上。
陈念听得眼睛越来越亮。
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的阳谋。
“丫头,你记住。”
秦教授看着她,语重心长,“跟这种人精做生意,不能光靠胆识,更要靠脑子。你得让他觉得,跟你合作,他能占到天大的便宜。但你又得让他知道,这便宜,不是白占的。他要是敢动歪心思,就得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
“这叫,先礼后兵,恩威并施。”
陈念对着秦教授,深深的鞠了一躬。
“谢谢爷爷指点,念念受教了。”
第二次谈判,还是在那家国营茶馆。
陈念把秦教授教她的那三条,不紧不慢的,一条一条摆在了廖凡面前。
廖凡听完,那张一直挂着玩味笑容的脸,第一次,彻底的,阴沉了下来。
他死死的盯着陈念,那眼神,像要吃人。
“陈念,你这是在防我?”
“廖老板,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陈念平静的回视着他,寸步不让。
“我得为我自己,也为我们下河村几百口人,留条后路。”
“这三条,你答应,咱们的合作,现在就生效。我保证,不出三年,让你廖家,成为全国餐饮界的龙头。”
“你不答应,那咱们就当,从来没认识过。”
廖凡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那眼神,从愤怒到不甘还有挣扎,最后,变成了一种说不清的,复杂的欣赏。
他突然,笑了。
“好。”
“我答应你。”
他站起身,对着陈念,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陈总。”
合同,很快就签了。
廖凡的动作,也快得惊人。
不到一个礼拜,前门大街那座三进三出的大四合院,就挂上了陈记的牌子。
工商税务还有卫生的执照,也以最快的速度,办了下来。
陈念站在那座气派的,充满历史厚重感的四合院门口,看着工人们进进出出,开始按照她的设计图纸,进行装修。
廖凡找来的装修队,是京城里有名的鲁班门。
带头的工头,姓王,五十多岁,人称王大锤。
是个地地道道的老bJ,干了一辈子木工活,手艺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可这手艺好的人,脾气也大。
王大锤第一天来,看了陈念那张年轻的脸,又看了看她那身学生气的打扮,眉头就没松开过。
“廖少,您没跟我开玩笑吧?”
他把廖凡拉到一边,压着嗓子,满脸的不乐意,“就这么个黄毛丫头,她懂个屁的装修?让她来指点我们?这不是瞎胡闹嘛!”
廖凡只是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叔,您可别小看她。这位,才是真正的大老板。”
王大锤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但那脸上的不服气,谁都看得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王大锤就跟陈念杠上了。
陈念让他东,他偏要往西。
陈念说这根梁要用卯榫结构,他偏说用铁钉更结实。
陈念说窗户要雕成海棠花的样式,他偏说那太俗气,不如直接做成方格子。
手底下的工人,看工头都这个态度,干起活来,自然也是吊儿郎当,磨洋工。
原本计划一个月完工的活,拖了半个月,连前院的地面都还没铺好。
陈建国急得直上火,好几次想去找王大锤理论,都被陈念给拦了下来。
“爹,您别急。”
陈念看着那些在工地上抽烟打屁的工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这种老炮儿,吃软不吃硬。你越是跟他急,他越是跟你对着干。”
“对付这种人,得用对付的法子。”
这天晚上,陈念让陈建国,去全聚德,订了一桌最好的席面,又买了两瓶上好的二锅头。
然后,她亲自上门,把王大锤请到了店里。
王大锤本来不想来,可一听是全聚德的席,脚就挪不动道了。
到了店里,看着那满满一桌子硬菜,王大锤的脸色,才缓和了些。
“陈老板,您这是鸿门宴啊?”
他皮笑肉不笑的开了口。
陈念笑了笑,亲自给他满上一杯酒。
“王叔,您这手艺,真是绝了!”
“我听我爷爷说,这卯榫结构,可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没个几十年的功夫,根本摸不着门道。您能把这手艺做到这份上,真是我们年轻一辈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