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两座小坟前,
晨雾刚好淡了些,像被风吹散的纱,露出青灰色的墓碑,在晨光里透着冷意。
墓碑擦得一尘不染,底座的杂草清得干干净净,连石缝里都没留半点绿意,显然是用心打理过的。
坟头的花圈还带着新鲜水汽,粉色和白色的花瓣上,
露珠“滴答、滴答”滚落,砸在泥土里晕开小水痕,一看就是刚换不久的。
[居然还刻了名字,一笔一划挺工整,连边角都磨得光滑。
看来在这方面,村里人比我还细心。]
利奥看着碑上的字迹,心里默默想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披风的边缘。
拉芙塔莉亚也愣了,脚步顿在原地,指尖轻轻拂过墓碑上父母的名字,
指腹蹭过冰凉的石头,像触到了冬天的霜,声音发颤:
“村子里的人……一直有来吗?每天都这样打扫吗?”
“应该是。”
利奥声音平稳,目光扫向远处村中央,那里隐约能看见炊烟升起,像细长的线缠在雾里,
“第一次浪潮后,村民找过我,想借点经费设块墓地,专门纪念奴隶狩猎和浪潮里的遇难者。
我批了,还给了些种子,让他们在周围种点花。”
[还好之前找过奴隶商,软硬兼施让他把没关在伊德尔城堡的成年村民都赎了回来——
虽有人留了心理创伤,夜里总做噩梦,甚至落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
但总能治好,总比死在牢里强,至少还能看看这村子的晨光。]
他心里补了句,视线落回拉芙塔莉亚身上,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
他顿了顿,补充道:
“现在村里没失踪的人……除了莎蒂娜。
莱茵诺德说,她去年还回来过一次,站在村口看了半天,没进来就走了。”
“莎蒂娜姐姐……”
拉芙塔莉亚眼神暗了暗,垂眸看着脚下的泥土,那里有几株新冒的草芽,声音低了些,
“她肯定以为我们没被救出来,还被卖成奴隶,才放心不下,跑去塞鲁托布尔找我们的。她就是这样,总爱瞎操心。”
她指尖攥了攥,声音软了些,带着点怀念,像浸了水的棉花:
“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跟着我父母陪我。
爸妈说,她的职责就是保护我……其实啊,我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跟爸妈还久呢。
她会给我编花环,做的鱼汤也鲜美,还会讲森林里的故事,听得我晚上总做梦。”
利奥没接话,只看着拉芙塔莉亚从随身包里拿出几束刚摘的野花,
蓝的像天空碎块,紫的像浸了露的葡萄,带着晨露,小心地摆在坟头,摆得整整齐齐,花茎都朝着一个方向。
她慢慢跪下身,裙摆“窸窣”落在草地上,压弯了几株嫩草。
双手合十抵在胸前,嘴唇轻动着,像在跟父母说悄悄话,声音低得只有风能听见,偶尔飘出几个词:
“……我很好……利大人很照顾我……村里也变好了……”
利奥没靠近,就站在几步外等,
靴底碾过一片枯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他目光落在远处的雾气上,那里有光在慢慢透进来,像墨水里滴进了金粉,一点点晕开。
他其实能用【洗脑之盾】的读心能力听见她的想法,
那盾牌就藏在披风下,表面的纹路偶尔“嗡”地闪过一丝微光,像在提醒他这项能力的存在。
但他没打算这么做——毕竟他还没到要靠偷窥别人心事过日子的地步,这点底线还是有的。
窥探来的信任,和沙滩上堆的城堡没两样,风一吹就散。
而且……
[该实施我的第一步计划了。]
利奥想着,双色眼中,金色瞳孔在阴天下闪了一下,
像寒夜里划过的星火,快得让人抓不住。
[这家伙憋了太久,也该让她好好哭一场,把心结解开。]总
憋着,迟早会变成隐患,像生锈的零件,迟早要拖垮整台机器。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毕竟他自己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没必要做亏本的买卖。
作为一个优秀的猎手,必须要有目的的行动。
猎物不会自己撞进陷阱,情绪也不会平白无故变成利刃。
他需要一个足够可靠的助力,而不是一个被往事困住的拖油瓶。
不然他现在估计坟头草都几米高了,哪还能站在这里看雾散。
……
村口的人都低着头,连最活泼的温蒂亚也抿着唇没出声。
风掠过高崖,“呜呜”地飘着,
像谁在轻叹,又像在悄悄说心事。
过了好一会儿,拉芙塔莉亚慢慢起身,
手背飞快擦过眼角,留下一点湿痕,像沾了晨露。
眼尾还红着,却比上次在坟前失控时平静多了,
眼神里多了丝释然,像被风吹散的雾。
“好了吗?”
利奥看着她,声音轻了些。
拉芙塔莉亚点头,深吸一口气。
空气里有泥土和花草的清香,混着点湿润的水汽。
“嗯,谢谢利大人。”
她顿了顿,眼里闪过好奇,
“不过说起来,您刚刚说的礼物是……”
“拉芙塔莉亚。”
利奥开口,语气比平时沉了些。
“在?”
拉芙塔莉亚下意识应着,站直身子,手不自觉按在剑柄上。
“哪怕只有几分钟。”
利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目光很稳,
“你想见见父母吗?听听他们最后想对你说的话。”
“您说什么?!”
拉芙塔莉亚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圆圆的,满是不敢相信,
“这……真的可以吗?人都已经……”
“嗯。”
利奥点头,目光平静,
“人虽不在了,但总被记着,心里的牵挂没断,灵魂就会留些碎片,像没烧完的火星。”
他补充道,语气没什么起伏:
“你们这世界就这样,带着遗憾走的人,魂总难散。
不过只能聊五分钟,而且每天就一次。”
“想说什么,抓紧。”
说完,他切换到【灵魂之盾】。
盾身亮起柔和的光,不刺眼,像月光落水面。
星尘纹路与中央月牙晶石共鸣,
“嗡”地轻响,
散出载着逝者执念的灵媒之力,细光丝在空气里飘,拂过皮肤时暖暖的。
(技能:【往生絮语】
激活时,盾身星尘与月牙晶石共鸣,引出逝者残魂碎片,让未说的话传到生者耳中。)
盾身像半透明的星尘凝成,边缘流转着淡蓝微光。
表面银色纹路如脉络,细碎光点在纹路上“簌簌”浮沉,像被收容的灵魂在呼吸。
盾心月牙晶石泛着温润乳光,把周围都笼在朦胧光晕里,风都软了些。
这是他吸收大量高级魂愈水得来的——曾受葛拉丝启发,觉得Sp与灵魂有关,才硬着头皮试了次,当时差点被Sp冲垮。
“尘归尘,魂归语——以盾为介,传逝者之声。”
利奥低声念出激活语,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
盾心月牙晶石乳光更盛,周围空气都蒙上层光晕,草叶也染了层暖白。
“嗡——”
的一声轻响,纹路里的光点骤然活跃,化作细光丝,
掠过地面,像春蚕吐丝般缠向父母的墓碑。
细雨不知何时漫过墓地,
“沙沙”打在草叶上青石板路浸得冰凉,踩上去“咯吱”响。
远处杉树在风里摇,发出细碎的呜咽。
拉芙塔莉亚彻底愣住了,睫毛上沾着细小雨珠,像落了碎钻。
她攥着利奥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灵魂之盾】微微发烫,淡金光雾从盾面溢出,
“噗”地散开,在父母墓碑前慢慢聚成一团,像被风吹拢的云。
[这就是她父母的样子吗?]
利奥本看惯了生死,此刻却有点紧张,指尖微微收紧——毕竟是第一次用这技能,万一出岔子,怕是要伤了她的心。
……
最先清晰的是母亲——她有着和拉芙塔莉亚一样的栗色齐肩长发,更柔软地披在肩头,被风拂动。
眉眼温婉,眼角有浅浅笑纹,像总在笑。
穿一身洗得发白的亚麻长裙,裙摆沾着点田间草屑,一看像刚从地里回来。
父亲站在她身侧,身形挺拔却不算高大,
皮肤是常年日晒的麦色,透着劳作的痕迹。
额前银发被风吹得微乱,“簌簌”贴在额角。
鼻梁高挺,嘴唇线条温和,
手上留着握农具和法杖的薄茧,粗布短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青筋隐约可见。
他们身影半透明,像蒙着层纱,却带着真切的温度,
仿佛刚捕鱼或劳作归来,正笑着望向女儿,眼里的暖意几乎要溢出来。
“塔莉亚,真的是你吗?”
母亲抬手想拂去女儿发上的雨珠,指尖却“咻”地穿过了发丝。
她愣了下,随即笑了,眼角纹路更深了些。
“不好意思,刚没调好,现在可以了。”
利奥在旁边跟个调音的Npc一样,又调整了下【灵魂之盾】,
盾面光丝“簌簌”跳了几下,像受惊的萤火虫,让虚影实体化了些,
“现在你们可以接触了。”
“谢谢。”
母亲声音轻柔得像细雨落花瓣,“沙沙”带着水汽。
她再次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拉芙塔莉亚的脸颊,
这次触感清晰许多,温暖又真实,不再像穿薄雾,甚至能感受到发丝的柔软。
“塔莉亚,都长这么大了,头发也留长了,和妈妈当年一样好看。
早说过了,我家的拉芙塔莉亚将来一定会是最美的姑娘,你看,果然没说错吧。”
“不过说起来,真没想到你居然可以成为盾之勇者的爱人。”
“才,才不是呢!”
拉芙塔莉亚脸红得像头在冒蒸汽,声音都带上了点颤音。
“也是呢,看来没这么快。”
母亲看向利奥,眼神恳切,
“塔莉亚以后就拜托您了,盾勇大人。”
“……她是我的副官,这是自然。”
利奥语气平稳,听不出波澜,心里却掠过一个念头:
[可是,爱是什么?]
“是啊,只不过变得腼腆一点了。”
父亲开口了,声音带点笑意,像被阳光晒过的木柴,暖烘烘的。
“我只是一直坚信爸爸你说的,盾之勇者大人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拉芙塔莉亚低着头小声说,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这,这个嘛。”
父亲有点心虚,把脸扭到一边,耳朵尖微微发红,
“只是没想到你真的遇到了盾之勇者。”
他瞟了一眼利奥手臂上的盾牌,目光闪了闪。
“唉?可爸爸你不是说你小的时候见过盾之勇者吗?”
拉芙塔莉亚抬头,眼里满是疑惑。
“当初讲故事本来是想说着逗你玩的,没想到成真了……我们的女儿真厉害,比爸爸有眼光。”
父亲挠了挠头,声音低了些,
“很抱歉,当初骗了你,莉亚。”
“不,没关系的,我很高兴。”
拉芙塔莉亚早已泪流满面,
泪水“啪嗒、啪嗒”砸在墓碑前的青草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拼命点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嘴里发出“呜呜”的抽泣声,像被雨淋湿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