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凤仪宫的威严肃穆不同,这里更显一种沉淀下来的安宁与祥和。
“儿臣,参见母后。”
太后并非皇帝或谢却陵的生母,但地位尊崇。她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四十许人。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只是沉淀了岁月的从容与威仪。她的身上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淡和精明的打量。她端坐上位见到二人进来,唇角便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受了谢却陵与裴织阑的礼。
“快免礼,到哀家跟前儿来。”太后的声音清亮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切。
裴织阑依言起身,走上前去。看着太后温和的面容,她鼻尖莫名一酸。前世,在她被谢孤刃困于深宫、备受冷落折磨时,这位太后是少数几次召见她、给予她关怀的人。虽然次数不多,但那点滴善意,如同寒夜中的微火,曾给过她些许慰藉。可惜,后来太后“病逝”了,就在谢孤刃登基后不久,当时宫中便有风言风语,暗示太后之死并非自然。
太后拉着裴织阑的手,仔细端详了片刻,笑道:“这位便是裴尚书的千金了?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裴织阑依言抬头,姿态恭顺,目光却不卑不亢。
“嗯,模样气度都是极好的。果然是个标致人儿,瞧着就通透。却陵的婚事虽定得急了些,如今瞧着倒也是段良缘。却陵性子冷清,往后府中之事,你多费心。夫妻一体,和睦最要紧。”
“太后娘娘教诲的是,儿臣谨记。”裴织阑感受到太后指尖的温度和力量,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恭顺应下。
太后又看向谢却陵,语气熟稔中带着几分调侃:“如今成了家,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只埋首公务了。也该学着体贴人,早些让哀家抱上孙儿才是正理。”
谢却陵神色依旧恭敬,耳根却几不可查地微红:“母后教训的是。”他虽非太后亲生,但因自幼养在宫中一段时日,与太后情分颇深,一直以“母后”相称。
一位容貌美艳、眉眼间带着几分娇纵之气的年轻女子端着茶盏上前,娇声道:“太后娘娘,您说了这会子话,喝口参茶润润喉吧。”
正是太后娘家的侄女,敏月县主。
高敏月转向谢却陵,语气瞬间变得娇嗲甜腻:“却陵哥哥!你也在呀!”
那声“却陵哥哥”叫得百转千回。
“县主慎言,县主如今已到待嫁的年纪,本王亦娶了正妃,还是要依礼避着些好。”谢却陵一板一眼的回答。
“却陵哥哥,这是要与敏月生分了嘛?你都有些日子没来看姑母了,前儿个我得了一副上好的白玉棋具,还想着你若是得空,可以来姑母宫里,我们手谈一局呢?你以前不是总夸我棋艺有进益么?”她言语间充满了对过往独处时光的暗示和回味,目光灼灼地看着谢却陵。
太后笑着接过高敏月手中的茶盏,对裴织阑道:“这是哀家娘家的侄女敏月,性子活泼些,往后你们年轻人多亲近。”
高敏月这才像是刚看到裴织阑一般,敷衍地行了个礼,目光却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位便是裴王妃了吧?果然……很是端庄贤淑。”
裴织阑心中明了,这又是一位对平王妃之位有想法的。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微微颔首:“县主过奖。”
高敏月却不肯罢休,凑近了些,故作天真地问道:“王妃瞧着脸色似乎有些倦怠?也是,昨日大婚定然辛苦。却陵哥哥性子冷清,不懂体贴人,王妃往后可要多担待些呀。”
若是前世,裴织阑只怕会觉得羞愤,反思自己是否真的哪里做的不合规矩。如今重活一次,她不会再被这些话刺伤。
她忽然抬起眼看向谢却陵,唇角弯起一抹羞涩又依赖的弧度,语气中带着委屈和撒娇:“王爷您瞧,连县主妹妹都看出臣妾累了呢……都怪您,昨夜……”
她话未说尽,却故意停顿了一下,眼波流转间,脸颊适时地泛起一抹红晕,仿佛想起了什么令人羞赧的画面。
高敏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谢却陵猝不及防被点名,耳根微不可查地泛红,但看到裴织阑那故作娇羞实则眼底藏着狡黠的模样,再看到高敏月那副吃瘪的表情,他心下竟觉得有些……好笑?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配合地轻咳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是本王的不是。回去好好歇息。”
裴织阑这才仿佛刚反应过来,掩唇轻笑,目光转向敏月,语气“真诚”又带着点“苦恼”:“县主妹妹年纪小,怕是还不懂这些闺房之趣。不过妹妹放心,等日后你嫁了人,自然就明白了。只是不知将来哪位公子有福气,能消受妹妹这般……天真活泼的性子呢?”
高敏月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胸口剧烈起伏,眼看就要发作。
谢却陵适时开口:“母后,安已请过,儿臣还需带王妃去宗庙录入玉牒,不便久扰,先行告退。”
马车轱辘,行驶在返回王府的路上。车厢内不似来时那般全然寂静,流淌着一种更为复杂的沉默。裴织阑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她的眉宇间带着倦色,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驱散的惊悸。
谢却陵端坐着,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他自然没有错过她提及二皇子时的异样,以及高敏月那句“昨日辛苦”后她瞬间的僵硬。
沉吟片刻,他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王妃。”
裴织阑回过神转头看他,带着一丝询问:“王爷?”
谢却陵的目光坦诚而直接,里面是君子坦荡的探究:“本王有一事不明。
“王爷请讲。”
“你似乎……对二皇子,颇为忌惮?据本王所知,你与二皇子年少时虽有些许交集,但似乎并非深交。”
裴织阑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他竟如此直接地问了出来!是试探,还是……他已经知道了?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车厢内空气仿佛凝滞。她抬眼对上那双清润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怀疑,只有一种等待证实的沉静。裴织阑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他或许并非在质问,而是在给她一个坦诚的机会。
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涌上心头。隐瞒和伪装,在前世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这一世,既然已经成为了谢却陵的王妃,或许可以赌一把。
裴织阑深吸一口气,迎着他的视线,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仿佛重若千钧:“那日长公主赏花宴,给我下药意图毁我清白,逼我就范之人是二皇子。”她的眼中掠过一丝深刻的厌恶与后怕,“我侥幸逃脱,误入王爷之处,已是万幸。若真落入他手……”她未尽之语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战栗。
谢却陵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但很快便被压下。他面色依旧平静,只是微微颔首:“本王知晓了。”他接着道,“那日之后,本王便已着手调查,诸多线索皆指向他。如今得你亲口确认,便无疑问了。”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裴织阑心中微震,随即又释然。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徒劳的辩解。
“往后你不必再怕他。”短暂的停顿过后,谢却陵又添了一句。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却是一种共享了秘密、达成了某种微妙共识后的宁静。马车缓缓驶向王府,车内的两人,关系似乎在这一次坦诚而克制的对话中,悄然拉近了一丝。此刻,裴织阑感受到的不是审视,而是一种带着尊重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