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指缝间悄然溜走,转眼间,便到了腊月二十九。
紫禁城内,原本肃穆的红墙黄瓦,此刻也被一层层浓郁的年味儿所浸染。大雪初霁,红梅映雪,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内务府的动作极快,早已将各宫所需的桃符、春联、门神、红灯笼流水般地送了过来。宫道上,随处可见穿着崭新宫装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抱着大红的灯笼,或是捧着精致的窗花,脚步轻快地穿梭在各个宫门之间。
“哎哟,小得子,你这灯笼挂歪了!往左一点,再往左一点!”
“这是咱们娘娘特意吩咐剪的‘喜鹊登梅’,你可得贴仔细了,别弄破了!”
“听说了吗?今年皇上高兴,说是除夕夜的烟火要比往年多放半个时辰呢!”
“真的?那咱们可有眼福了!”
往日里若是这般大声喧哗,定是要被掌事姑姑训斥的。可今日不同,临近过年,主子们心情好,对下人的规矩也就宽纵了几分。墙角根下、回廊转角,到处都充斥着宫人们压抑不住的调笑声和欢呼声,那份鲜活的热闹劲儿,仿佛连这深宫的寒意都驱散了不少。
永和宫,缀霞轩内,更是暖意融融。
林知夏今日穿了一身喜庆的银红撒花袄子,盘腿坐在暖炕上,面前摆着一只沉甸甸的红木匣子。
“都到了吗?”她笑眯眯地问道。
“回主子,缀霞轩上上下下,除了当值的,其余二十六名宫人,都到齐了。”王进躬身回道,脸上也带着几分喜气。
“好。”林知夏点了点头,打开那红木匣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用红纸包好的银锭子。
她清了清嗓子,拿出了前世部门经理开年终总结大会的架势:“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咱们缀霞轩虽然不比那些大宫殿,但也算经历了不少风浪。前些日子我病着,多亏了大家悉心照料,没出什么乱子。这份情,我都记在心里。”
底下的宫人们闻言,都有些动容。在这宫里,主子把奴才当人看的,太少了。
“马上就是除夕了,”林知夏从匣子里抓起一把红封,笑道,“我也不说什么虚的。这是今年的赏银。每人多发三个月的月银,拿着回去买点好吃的,或是寄给家里人,都随你们。”
三个月!
底下的宫人们眼睛瞬间瞪大了,紧接着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喜低呼。宫里的例银本就有定数,寻常主子赏赐,顶多也就是赏个一两月的,像慧婕妤这般大手笔,直接发三个月的,简直是闻所未闻!
“谢主子赏赐!主子万福金安!”
众人齐齐跪下,磕头谢恩的声音都比往日响亮了几分,那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与欢喜。
林知夏看着大家喜笑颜开地领了赏银退下,心中也是一阵舒畅。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啊!想要团队有凝聚力,画饼是不够的,还是得给实实在在的KpI奖励。只要钱给够,谁能不拼命?】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四大心腹:“你们四个的,我单独留着呢。咱们自己人,自然要更厚些。”
鸣琴、含翠、王进、顾姑姑,都笑弯了眉眼。
……
大年三十,除夕。
天还没亮,沉闷的钟鼓声便响彻了整个皇城。
这是皇家祭祖的大日子。
贺凌渊一身明黄衮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神情肃穆。皇后谢晚晴则身着正红色的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虽然身怀有孕,却依旧腰背挺直,端庄威仪。
两人携手,率领宗室亲王,前往太庙祭拜列祖列宗。
这不仅仅是一场仪式,更是向天下昭示中宫地位稳固、帝后和谐的政治信号。尤其是在皇后有孕的当下,这一场祭祀,更是给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敲了一记警钟。
而此时的后宫之中,妃嫔们也早已忙碌了起来。
虽然祭祖她们没资格去,但晚上的除夕宫宴,却是她们一年中最为期盼的时刻。
按照大衍朝的规矩,除夕晚宴,不仅宗室亲贵要参加,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及其正妻、嫡子女,也可入宫领宴。
这意味着,她们有机会见到许久未见的家人!
在这深宫之中,能见一面亲人,简直比得到皇上的赏赐还要令人激动。
“快!快把那件新做的宝石蓝织金旗装拿来!本宫要穿那件!”
“这支步摇是不是太素了?换那支点翠的!今日这般好的日子,自然要喜庆些!”“也不知道母亲身子骨如何了,能不能受得住这宴席的劳累……”
各宫之中,都在上演着同样的兵荒马乱。妃嫔们早早地便开始梳妆打扮,只为了能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家人面前,告诉他们:我在宫里过得很好,莫要挂念。
未时刚过,各宫的轿辇便陆续朝着举办晚宴的保和殿出发了。
今日的御花园,也是张灯结彩,红绸飞扬。
因着林知夏之前中毒,贺凌渊赐了轿辇给她,她坐在暖轿里,手里捧着暖炉,心情也难得地有些雀跃。
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除了刚穿来时在府里待过,入宫后便再也没见过家里人。虽然她有着现代人的灵魂,但这十几年来的情感,让她对这个家,也生出了几分真切的归属感。
“主子,到了。”
轿辇在保和殿外的广场上停下。
林知夏扶着鸣琴的手下了轿,刚一站定,便觉得眼前一亮。
只见广场上早已站满身着盛装的妃嫔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就连往日里有些过节的,今日见了面,也能笑着道一声“姐姐吉祥”。
“慧婕妤姐姐!”
一声清脆的呼唤传来。林知夏回头,便见几个低位份的才人、宝林正笑着朝她招手。
“姐姐今日这身赤金海棠花的斗篷真好看,衬得姐姐跟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
“可不是嘛,姐姐气色真好。听说今日林尚书和林家大公子也都来了,姐姐待会儿就能见着了,真是让人羡慕。”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话,语气里满是善意与讨好。林知夏也笑着一一回应,心中却在感慨:这过年的气氛,果然能治愈一切宫斗综合征。
众人簇拥着,沿着汉白玉的台阶,缓缓向殿内走去。
一路上,大家的话题都离不开“家人”。
“我听说我母亲特意给我带了家里做的桂花糖藕,那是小时候我最爱吃的。”
“我父亲前几日来信,说哥哥考中了举人,今日说不定也能跟着进宫呢。”
“真好啊……只要能远远看上一眼,知道他们平安,我就知足了。”
听着耳边这些充满了烟火气的话语,林知夏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里,在这岁暮天寒的冬日里,能有一场团圆,便是这世间最温暖的慰藉。
随着一声悠长的“宣——各宫娘娘入殿——”,厚重的殿门缓缓开启。
一股夹杂着酒香、肉香和暖香的热浪扑面而来。
殿内灯火辉煌,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