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透进窗纸,我仍坐在案前。药碗还在桌上,黑汁未动,盆中枯叶蜷缩如焦纸。昨夜那碗“安神汤”是试探,送药的人知道我会警觉,却仍要试我是否真的病重将死。
我从柜底取出那本泛黄医书,封皮上字迹已褪成灰褐,只依稀可辨“太乙观藏”四字。这是从德妃密室带出的几册之一,此前只粗略翻过,今日才得静心细读。
银针挑亮灯芯,火光一跳,照见书页边缘一行小字:“赤血藤引气归元,须以玄冰诀封脉导行。”
玄冰诀?
我心头微震。这名字从未在师门典籍中出现过,师父所授心法名为《寒霜经》,虽也主修寒气运行,但走的是循经闭脉、缓压寒毒的路子。而这句口诀却说要用某种诀法引导赤血藤之力,再以玄冰诀封锁经络——分明是要借毒攻毒,逆流而上。
我继续往下看,后文夹着一幅符箓图解,线条盘绕如藤蔓缠枝,中央一点朱砂似血。旁边批注极简:“三更取藤心汁,点于掌心劳宫,默运诀法九转,可凝寒为形。”
凝寒为形?
我盯着这四个字,指尖不自觉抚过掌心。寒毒入体多年,寒气始终散乱游走,唯有靠《寒霜经》压制。若真能将其凝聚成形……便是突破瓶颈的关键。
我不再迟疑,合上医书,深吸一口气,按文中所述调息。丹田微动,寒气自深处升起,沿任督二脉缓缓推进。至双臂时,我将意念聚于右手劳宫穴,口中默念那几句残诀。
起初毫无反应。
直到第九转将尽,掌心忽然一凉,仿佛有风从骨缝里钻出。我睁眼,一朵半透明的冰花正在掌心成形,花瓣薄如蝉翼,纹路清晰可见。
成了!
可就在这瞬间,胸口猛地一紧,像是被人用钝器砸中肋骨,喉间腥甜直冲上来。我咬牙咽下,迅速收功,左手掩住嘴,指缝间渗出一丝暗红。
寒气反噬了。
我闭目调息片刻,才将翻涌的气血压下。这玄冰诀果然非常规心法,稍有不慎便会伤及内腑。但它确实与我的功法有共鸣,甚至比《寒霜经》更契合赤血藤的气息。
正欲再翻医书,门外传来脚步声。
灵汐公主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你一夜没睡,总得吃点东西。”她把食盒放在案上,目光落在我脸上,“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垂下手,袖角滑落,遮住尚未完全融化的冰花。右手悄悄移向砚台,借整理卷宗的动作,将那朵残冰塞进暗格。
“没事。”我说,“练功时走岔了气,已经好了。”
她不信,上前一步就要搭我手腕。我侧身避开,顺手拿起账册摊开。“北营仓廪的调令有问题。”我指着一处印痕,“你看这里,兵部押签的笔锋偏左,不像原印。有人伪造文书,让火城的药转运进了禁军仓库。”
她停下动作,皱眉去看那页纸。“你是说……连北营都被人插手了?”
“不止是插手。”我低声说,“是有人在替火城掩护。药物进出不必报备,守将自然敢放手行事。”
她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那你也不能这样耗着自己。寒毒未清,又练这种凶险功法,万一……”
“没有万一。”我打断她,“我能控制。”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像是想再说什么,最终只道:“你要查,我也拦不住。但别瞒我实情。”
我点头,心里却清楚——有些事,不能让她知道。玄冰诀来历不明,若被朝廷知晓我私自修习禁术,便是大罪。更何况,它与太乙观有关,而师父当年蒙冤离世,任何牵连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她走后,我立刻回到窗边,重新审视昨夜留下的痕迹。窗纸破了个小洞,边缘参差,像是被什么东西戳穿。我伸手摸去,指尖粘上一丝极细的红丝,软而微韧,略带腥气。
这不是普通的线。
我取来油灯,对着光仔细看。红丝表面有细微纹路,呈螺旋状缠绕,与医书中描绘的赤血藤表皮特征一致。此物只生在终南山禁地,寻常人根本无法取得。
有人在外面看了很久。
我推开窗,院中落叶凌乱,几片被踩碎的叶子朝后墙方向散落。我追出去,脚印到了墙根就断了,像是直接腾空离去。墙上无抓痕,也不像攀爬过。
能无声无息接近书房,又不留踪迹离开……此人轻功极高,且熟悉府中巡防路线。
我站在院子里,掌心再次泛起寒意,慢慢凝聚成一根细针。风吹过耳畔,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气息。
赤血藤的味道。
他们不是第一次来了。
德妃为何会有太乙观的医书?
她怎会知道玄冰诀的存在?
又是谁,在暗中用赤血藤监视我?
一个个问题浮上来,答案却指向同一个地方——终南山。
我将红丝收入锦囊,贴身收好。回房后取出医书,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有一行极小的墨字,几乎被虫蛀蚀尽,勉强辨认得出:“藤引归途,师门未灭。”
字迹苍劲,笔锋带钩,像极了师父的手书风格。
可师父早已不在人世。
我手指抚过那行字,忽然察觉不对——墨色新旧不一,最后两个“未灭”明显是后来补上的,且用的是松烟墨,而非当年太乙观通用的青檀墨。
有人冒充师父笔迹,留下这句话。
目的呢?是警告,还是引诱?
我盯着那行字,久久不动。
窗外风停,树影静止。一只飞鸟掠过屋檐,翅尖扫落一片枯叶,正好落在窗台上。叶脉蜿蜒,形如藤蔓,中间一道裂痕,恰似被人硬生生折断。
我伸手拿起那片叶子,指尖沿着叶脉划过。
就在触到断裂处的刹那,掌心寒气自发涌动,竟在皮肤下凝出一线冰痕,与叶脉走向完全相同。
这不是巧合。
有人在用赤血藤传递信息。
而我能感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