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那片枯叶上,红粉渗进木纹,像一滴凝住的血。我将叶片收进袖中,指尖还残留着苏青鸾离去时风掠过的凉意。
天刚亮,府外传来通报声。一名玄衣男子立在阶前,左耳铜环映着晨光,身上带着一股灼烫的气息。他双手捧着一只青瓷小瓶,说是火城守将特遣密使,送来压制寒毒的解药。
我站在廊下未动,侍从欲接,被我抬手止住。
那人抬头看我,目光沉稳,却掩不住步伐的滞涩。他是强行压着体内火毒赶路而来,能走这么远,已是极限。这药若真能解毒,火城怎会轻易送出?德妃余党借冰魄散通敌北狄,如今火城主动示好,不过是想探我虚实,诱我松防。
我缓步走下台阶,伸手接过药瓶。瓷身冰凉,打开时有一缕极淡的香气逸出——不是药香,是火髓草混着硫灰的味道。这种草只产于火山地脉,常人闻之无感,但我修玄冰诀,五感敏锐,立刻辨出其中夹杂一丝麻痹神志的迷息。
他们想让我服下,再趁机控制。
我没有多言,只将药瓶举到眼前,看了片刻,然后松手。
瓷瓶坠地,碎成数片。药丸滚出,在石板上沾了尘土。
四周一片死寂。
密使脸色微变,但仍跪着不动:“沈大人,此药乃守将亲制,耗费三日三夜炼成,只为助您渡过难关。”
“我不需要施舍。”我说。
话音落下的瞬间,袖中寒气涌出。四枚冰针疾射而出,分别钉入他双臂曲池、双腿环跳大穴。针尖入肉即化为霜气,封锁经络,让他无法运力逃脱。
他闷哼一声,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蹲下身,与他平视:“你主子派你来,不只是送药吧?他还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快死了,是不是已经撑不住要低头求饶。”
他咬牙不语。
我伸手按在他肩头,寒气缓缓渗入。他额头冒出冷汗,呼吸变得粗重,却仍强忍着不叫出声。
“你说不说,都无关紧要。”我收回手,“但我可以让你活着回去带话。”
他喘着气抬起头。
“三日后子时,城南破庙见。”我站起身,声音平静,“我不带一人,他若不来,便是怕了我这个将死之人。”
他瞳孔一缩。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中毒垂危的人,竟敢独自赴约,要么是疯了,要么早有埋伏。
可他不会想到,我要的就是他犹豫。
我撤去冰针,霜气消散,他四肢逐渐恢复知觉。他挣扎着站起,踉跄后退两步,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没有叫人追。
他会走北城暗巷,那是回火城最快的捷径。沿途必设眼线查探我的动静。只要他们开始盯梢,就已落入局中。
我转身回府,穿过长廊时听见脚步声。
灵汐公主从侧门走出,手里抱着火铳,眼神坚定。
“你要去破庙?”她问。
我点头:“必须去。”
“我跟你一起去。”
我摇头:“不行。”
“为什么?”她往前一步,“你一个人太危险。他们既然敢送假药,就一定会设杀局。”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带你去。”我看她,“你是公主,身份尊贵。若你出事,朝堂必乱。而我……本就是个随时会死的人,最适合做饵。”
她握紧火铳:“你以为我在乎那些?我在乎的是你能不能活着回来!”
我沉默片刻。
昨夜苏青鸾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你现在活得像个外人”。可正因我不再只是将军之女,也不再只是太乙弟子,我才更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我不能让任何人替我涉险。
“公主留在府中,才是安全的。”我说完,不再看她,径直走入书房。
笔墨早已备好。我提笔写下三道密令。
第一封命禁军调派巡防队,于三日后戌时起封锁南城外围,凡可疑之人一律盘查,但不得靠近破庙百步之内。
第二封交衙役统领,令其悄悄疏散破庙周围民宅住户,以防波及无辜。
第三封最隐秘——命心腹暗查京中旧档,寻找火城通往内城的密道图谱。德妃余党能长期走私冰魄散,必有隐秘路径。若火城守将真有异心,这条道就是他的命脉。
写完最后一字,我搁笔。
窗外月色正浓,离子时还有两日。
我起身走到窗前,取出袖中那片枯叶。红粉依旧未干,触手微黏。我轻轻摩挲叶脉裂痕,与昨夜那片完全一致。
血归藤引,魂叩师门。
乳母留下的口诀在我心中反复回荡。赤血藤只生终南禁地,为何会出现在京城?为何有人用它留下踪迹?
或许,破庙之约不仅是与火城守将的对决,更是揭开守魂印真相的第一步。
我将叶子贴身收好,正欲转身,忽听院中传来声响。
灵汐公主仍站在原地,火铳横在臂弯,目光未曾移开。
“你不必守在这里。”我说。
“我愿意。”她答。
我未再劝。
有些执念,旁人无法斩断。就像苏青鸾千里奔袭只为一句质问,就像乳母至死守住我的身份,就像太乙真人拼死护住那本医书。
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住一个人。
而我,也必须用自己的方式,走完这条路。
我回到案前,取出一枚玉佩——那是今晨整理乳母遗物时发现的,藏在房梁夹层中,上面刻着半句口诀:“血归藤引”。
另一半,不知在谁手中。
我指尖抚过刻痕,寒气悄然流转。掌心微凉,似有回应。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响。
夜已深,但明日还要入宫面圣,不能久歇。
我吹灭烛火,准备就寝。刚踏出书房,便见一名侍女匆匆赶来。
“大人,宫里来人了,说是有急事传召。”
我顿住脚。
这个时候传召,不合常理。
除非……火城密使刚走,宫中便得了消息。
我回头看了眼灵汐公主,她也望向我,眼中闪过担忧。
“你别去。”她说。
“不去,才是失礼。”我整了整衣袖,“况且,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急着见我。”
我随侍女出门,马车已在府外等候。
车帘掀开时,我最后回望了一眼驸马府。
灵汐公主站在院中,火铳未放,身影笔直。
月光照在她肩头,也照在我手中的玉佩上。
我坐进车厢,低声对车夫道:“走西街,绕南巷。”
车轮启动,碾过青石路面。
马蹄声渐远,我靠在厢壁,闭目调息。
寒毒在经脉中隐隐翻腾,但比以往温和。自从练了玄冰诀,每次运转真气,体内仿佛多了一股牵引之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我不知道前方等着我的是什么。
但我知道,这一局,该我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