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的电话刚挂断,我站在便利店收银台后没动。
监控屏幕角落闪着微光。画面里是空荡的货架,冷白的灯管照着地面,一只流浪猫从门口窜过,尾巴扫起一小团灰尘。
我低头整理货架上的牛奶盒,手指碰到冰凉的包装,忽然想起她说的话:“有个男人拿着空牛奶盒,站在摄像头下面不动。”
我直起身,目光又落回屏幕。
时间显示晚上十一点十七分。画面上一个人影走进来,穿深色西装,肩膀湿了一片,像是淋过雨。他低着头,帽檐压住眉眼,可那走路的姿势,我认得。
是顾晏辞。
我没出声,心跳也没加快。只是把手里的货品放下,点开回放。
他进来的时间是九点零三分。从那一刻起,他就站在方便面货架前,一动不动。手里攥着两包面,一包红油辣味,一包海鲜味。他没换位置,也没看其他商品,就那样站着,像在等什么人。
镜头拉近,我看清他的手。指节泛白,包装袋被捏得变了形,边缘已经有些发软。那包海鲜味的袋子底下,有一圈淡淡的湿痕。
他讨厌海鲜味。
以前在出租屋,我煮过一次海鲜面,他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说闻着像药水。后来我再没买过。
可现在他手里,却紧紧抓着这包他从不吃的口味。
我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摸了下脖子上的拉环项链。金属贴着皮肤,有点凉。
画面继续走。他站了两个小时零八分。期间店员过来补货,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又往牛奶区走了几步,拿起一盒常温奶,看了看生产日期,放回去。转身时,视线扫过摄像头方向,顿了一下。
他没抬头,但我知道他在看哪里。
接着他回到收银台。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五十块。店员找钱给他,他没接,只盯着对方胸前的工牌。
“要发票吗?”店员问。
他没回答。突然把钱扔在台上,转身就走。
店员愣住,喊了声“先生”,可他已经推门出去了。
镜头拍到他最后的身影——右手还握着那包辣味面,左手空了。地上,那包海鲜味的方便面倒在收银台外,袋子裂开一道口子,面饼露出来一半。湿痕从袋底蔓延到地板上,像一滩未干的水渍。
我关掉回放,重新调到实时画面。
门外街道安静,路灯昏黄。雨水还没完全干,路面反着光。没人影,也没有车。
我坐回椅子,手撑着额头。
刚才那一幕不是偶然。他不是来买东西的。他是来找记忆的。
医院里医生说的话又浮上来——“他的身体还记得”。记得我值夜班回来要吃碗热面,记得我会把辣酱挤进汤里,记得我喝牛奶前一定要加热。
所以他买了辣味面。
可为什么还有海鲜味?
我站起来,走到收银台旁边。那包被丢下的方便面还在原地,店员没清理。我弯腰捡起来,包装已经皱成一团,指尖触到残留的潮意。
这不是雨水。
是他握得太久,掌心出汗留下的。
我把面放进自己的包里,动作很轻。没有理由留它,也没有理由扔掉。就像我对他的感觉,说不清,也放不下。
墙上的钟指向十二点二十三分。夜班还剩三个多小时。
我回到座位,打开监控系统,再次播放那段视频。这次我放得很慢,一帧一帧过。
他站在货架前,手微微抖。有几次想把面放回去,又收回。他低头看表,不是看时间,是看表盘背面——那是我修过的那块表,表壳内侧刻着“苏晚”两个字,是他用钥匙划上去的。
我记得那天他说:“以后走丢了,看到这个就知道是谁的。”
现在他戴着这块表,却不能再叫我的名字。
视频放到他离开那一刻,我又按了暂停。
他推门出去时,脚步迟缓,背影佝偻,不像那个在董事会上一句话定生死的顾晏辞。倒像是出租屋里那个会因为我没按时回家就坐立不安的阿辞。
我闭了下眼。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站点派单提醒,一条新的外卖订单生成,配送距离三公里。
我该去送餐了。
但我没动。
眼睛还盯着屏幕。画面静止在他转身的瞬间,门框切掉他半边身影,剩下的一只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张开,像想抓住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抓。
我伸手点了重播。
一遍,两遍,三遍。
直到听见门口风铃响。
我猛地抬头。
一个男人走进来,穿着普通夹克,头发有点乱。他径直走向牛奶区,拿了一盒常温奶,又走到方便面货架,低头看了一会儿,拿起一包辣味。
我屏住呼吸。
他走到收银台,把东西放下。我看见他的脸。
不是他。
只是一个长相相似的陌生人。
我松了口气,又觉得胸口闷。
结完账,那人拎着袋子走了。风铃又响了一声。
我低头看包里的那包海鲜面。包装已经被压变形,面饼可能碎了。我把它拿出来,放在台面上,轻轻抚平褶皱。
然后我打开监控,继续看。
他站在那里,手里两包面,一站就是两个小时。他不知道给谁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买。但他还是买了。
因为有些事,不需要想起来才去做。
就像我现在,明知道不该再看他一眼,手指却还是按下了“继续播放”。
画面里他终于动了。转身,走向门口。经过摄像头时,他停下,抬头。
这一次,他正对着镜头。
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像在寻找什么。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两个字。
我看不清口型。
但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说的,可能是我的名字。
我往前靠了点,耳朵贴到屏幕边,仿佛这样就能听清。
可什么都没有。
只有画面右下角的时间数字跳动:23:08:47。
我坐直,手指在键盘上停住。
下一秒,我点开便利店后台记录,查最近三天的购买数据。
在昨晚十一点十二分,有人买走一盒牛奶、一包辣味方便面,付款五十元,找回三十块。
正是他出现的时间。
我翻到更早一天的记录。
前天晚上,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商品,同样的金额。
再往前一天,也是。
连续三天,都是他。
而每次,他都没带走找零。
我盯着屏幕,喉咙发紧。
他不是来买一次东西。
他是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重复同一个动作。
像一种仪式。
或者,是一种求救。
我抓起包,想往外走。
可刚站起来,又停住。
我不能去。我不该去。他现在见到我,只会躲开。
我慢慢坐下,手落在拉环项链上。
外面街道空荡,雨又开始下。雨水顺着玻璃门流下来,把路灯的光晕拉长,模糊成一片。
我打开视频,最后一次播放。
他站在货架前,手里两包面,一站就是两个小时。
风铃响的时候,我以为是有人进来。
抬头一看,是雨滴砸在门上的声音。
我手放在鼠标上,光标停在“循环播放”按钮上。
下一秒,我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