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带着掠夺意味的“吻”所带来的战栗,如同刻入骨髓的烙印,久久不散。云知微跌坐在柔软而诡异的菌毯上,舌尖仿佛还残留着自身血液的铁锈味,以及那份不属于沈砚的、古老而冰冷的意志气息。脑海中,深海坟场与悬浮虎符的破碎画面交织盘旋,带来阵阵眩晕与更深的不安。
她看向再次昏迷的沈砚,他眉心的结拧得更紧,苍白的面容上,除了固有的痛苦,似乎还多了一丝被外力侵入后的挣扎痕迹。血泪蛊的链接依旧清晰,传递着他生命的微弱与平稳并存的矛盾状态,还有那脖颈伤口处腐疽的麻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难以分辨的、源自刚才那个“吻”的、冰冷的残留感。
疲惫如同沉重的湿布裹挟着她,伤痛与腐疽的同步啃噬让她身心俱疲。在这归墟之眼流转的幽光与粘稠的寂静中,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一种非睡非醒的混沌。
然后,她“醒”了。
或者说,她的感知“醒”在了另一个地方。
视角陡然变换。她不再是从自己眼睛的视角看向沈砚,而是……仿佛漂浮在半空,以一种奇异的、全知的视角,看到了蜷缩在菌毯上的、属于“云知微”的瘦弱背影,散乱的发丝,微微颤抖的肩头。
一种强烈的、完全不属于她的冲动,如同野火般从心底燎原——想要靠近那个昏迷的男人,想要触碰他脖颈间那道狰狞的伤口,想要确认那下面是否还有生命的搏动。
不!停下!
云知微的本体意识在混沌中尖啸,却无法阻止这漂浮的“视角”和那股陌生的驱动力。
“她”(这个控制着视角的意识)缓缓“飘”到了沈砚身边。紧接着,让云知微本体意识魂飞魄散的体验发生了——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只冰冷而略显粗糙的手,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痛楚与执念的颤抖,轻轻抚上了沈砚脖颈间那个翻卷的、泛着不祥灰白色的伤口!
那触感……手指抚过湿滑粘腻、边缘微微溃烂皮肉的触感,那伤口被触碰时传来的、细微却尖锐的刺痛与更深层的麻痒……这些感觉,竟然……是从沈砚的身体那边,通过血泪蛊链接,原封不动地反馈到了她(本体)的感知里!
怎么可能?!
她(本体)明明还蜷缩在几步之外!她的手根本没有动!
那正在抚摸沈砚伤口的手……是谁的?!是谁在用沈砚的身体,感受沈砚的伤口?!
极致的错乱感如同冰锥,刺穿了她混沌的意识。
就在这时,那个漂浮的“视角”猛地压下,对上了沈砚不知何时骤然睁开的眼睛!
那双曾经深邃、此刻却盛满了与她(本体)如出一辙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惊骇、茫然与无法置信的眼睛!
透过这双属于沈砚的眼睛,云知微(本体)看到了倒映在对方瞳孔中的……影像——
不是她蜷缩在远处的身影!
而是……沈砚自己的脸!是那张她熟悉又憎恶的、苍白俊美却写满痛苦的脸!可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那瞳孔深处倒映出的、属于她(这个漂浮视角)的惊骇影像……分明是她云知微的灵魂在惊惶四顾!
“啊——!”
一声凄厉的、仿佛源自同一个灵魂被硬生生撕成两半的尖叫,同时从云知微(本体)的喉咙和沈砚(被占据的身体)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声音在这诡异的空间里扭曲碰撞,令人毛骨悚然。
尖叫之后,是死寂。
云知微(本体)猛地从那种诡异的附身状态中彻底挣脱,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她惊恐万状地看向对面的沈砚。
他也正挣扎着半撑起身体,用同样见了鬼般的、惊魂未定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视线交汇的瞬间,不需要任何言语。
他们都明白了。
刚才那不是梦魇,不是幻觉!
在归墟之眼这诡异力量的影响下,血泪蛊那邪恶的链接,发生了可怕的畸变!他们的意识……感知的主体……在某个瞬间,发生了恐怖的错位与侵入!她(的本体意识)依旧在自己身体里,却有一部分感知“投射”了出去,甚至短暂地“占据”或强烈地影响了他的身体感官,用他的视角去看,用他的神经去感受,甚至……触动了他更深层的、连血泪蛊都未曾完全传递的记忆闸门!
而就在刚才那错位对视的瞬间,一股庞大而混乱的、属于沈砚的、更加私密汹涌的情感与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雪崩,通过这加强了的、扭曲的链接,猛地灌入了云知微(本体)的意识!
——不再仅仅是剜骨制灯的画面,而是那冰冷刀锋切入自己皮肉时,骨髓深处传来的、令人几欲疯狂的尖锐酸痛和随之而来的麻木!
——不再仅仅是完成阴婚血书的场景,而是那心头血顺着笔尖落在她生辰八字上时,灵魂仿佛都被抽空、堕入无边冰狱的极致绝望与……那绝望深处,一丝不肯熄灭的、扭曲的慰藉!
——还有……无数个她“死”后的日夜,他独自站在她空荡荡的旧居院中,看着那株他们一起种下的海棠花,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花瓣时,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然后整个人蜷缩下去,肩头剧烈耸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那种能将人彻底压垮的寂静的悲恸与悔恨……
这些感受,如此真实,如此汹涌,几乎将云知微(本体)淹没、窒息!她不仅“知道”了他做了什么,她更切肤地“感受”到了他做那些事时,每一分、每一秒所承受的、凌迟般的痛苦与那复杂绝望的情感漩涡!
“不……不可能……”沈砚的声音干涩破碎,他抬手,不敢置信地摸向自己的脸,自己的脖颈,那动作间,竟然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云知微习惯性的、细微的防御性颤抖。他显然也经历了类似的事情,感知到了属于她的、那滔天的恨意与绝望。
云知微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看向自己这具身体,一种强烈的疏离感和排斥感让她胃部痉挛。她刚刚……就是用这双手的感知( albeit 通过错位链接),去抚摸了沈砚的伤口?去感受了他那剜心蚀骨的记忆?
就在这时,那血泪蛊的链接再次传来一阵混乱的波动!
云知微猛地捂住自己的心口,那里传来一阵清晰的、被活物啃噬的空虚与悸动——那是沈砚心口蛊虫的感觉!而她自己的喉间和指尖的腐疽麻痒,也同步地、更清晰地传递到了沈砚那边,让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喉结滚动,仿佛那溃烂正发生在他自己的喉咙上!
不仅仅是感知错位!
连痛苦的源头,在这诡异的链接和归墟之眼的影响下,都开始模糊、交叉、相互污染!
他们仿佛成了两个灵魂被强行塞进错误感知回路的存在,在用对方的神经感受着痛苦,用对方的记忆折磨着自己,甚至……开始模糊了“自我”与“他者”的边界!
沈砚死死地盯着云知微,眼神复杂得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惊骇、恐惧、茫然,以及……因为刚才被迫更深入地“成为”她,而真切体会到了她那份刻骨恨意后,所产生的、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痛苦与……一丝微弱却无法磨灭的、血淋淋的理解?
云知微也看着他,她同样被迫吞下了他那沉重如山的、扭曲而疯狂的爱与悔,那情感如同岩浆,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恨,依旧如同磐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可在这灵魂边界都可能融化的恐怖现实下,那恨意的棱角,似乎也被对方血肉模糊的记忆与感受磨得生疼,变得……混沌而窒息。
这比单纯的互相折磨,更让人崩溃。
沈砚猛地闭上眼,仿佛无法再承受这错乱交织的注视,身体因内在的剧烈冲突而微微颤抖,脖颈间的伤口又渗出的血珠,在幽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云知微也骤然转开了视线,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他们不再看对方,却无法摆脱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彼此存在、彼此渗透、彼此折磨的邪恶链接。
归墟之眼的幽光,无声地笼罩着他们,映照着两张同样惨白、同样写满了惊魂未定与深入骨髓疲惫的脸。
灵魂的壁垒,正在这无尽的痛苦与错位中,悄然裂开细密的纹路。
当“我”的感受与“你”的记忆交织,当“你”的痛苦成为“我”的刑罚,那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血海深仇,又该如何清算?
而这令人窒息的错位,仅仅只是……归墟给予他们的第一道酷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