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伸向彼此的手,终究没有触碰。
在指尖即将跨越那无形鸿沟的瞬间,一股更加强烈的、源自灵魂被记忆相互侵蚀的排斥与恶心感,如同高压电流般通过那畸变的血泪蛊链接,猛地反馈回来!两人如同被灼伤般,同时缩回了手,呼吸急促,脸色惨白。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那试图连接的徒劳举动,仿佛耗尽了他们最后一丝气力,只剩下被掏空般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绝望在无声蔓延。
归墟之眼的幽光,依旧在不急不缓地流转,映照着这僵持的、濒临崩溃的局面。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两人交错紊乱的呼吸和那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记忆噬咬,证明着痛苦的延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被这无尽的内部折磨逼到了极限,沈砚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混乱,而是凝聚起一种近乎死寂的、破碎的清明。他看向云知微,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不能……再这样下去……”
云知微抬起空洞的眼眸看向他。
“这链接……这记忆……”沈砚的呼吸变得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扯动着脖颈间那可怖的伤口,“它会……毁了我们……彻底……”
他说的,正是云知微内心最深的恐惧。不仅仅是肉体的消亡,更是灵魂的异化与湮灭。
“必须……断开它。”沈砚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眼神却脆弱得如同即将碎裂的琉璃。
断开?
云知微的心猛地一缩。如何断开?这血泪蛊如同生长在灵魂里的毒藤,早已与他们的血肉、记忆、痛苦深深缠绕。强行断开,会是什么后果?同归于尽?还是……一方彻底湮灭?
沈砚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他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姿态,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那只曾握刀剜骨、也曾沾染无数鲜血与她泪水的手,此刻微微颤抖着,指向了他自己的心口——那道寄生着活蛊、连接着一切痛苦源头的暗红疤痕。
“根源……在这里……”他看着她,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哀与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毁掉它……或许……有一线生机……”
毁掉心口的蛊虫?
云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蛊虫与他心脉相连,几乎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毁掉它,无异于直接摧毁他的心脏!他这是在……求死?!用他自己的彻底消亡,来换取她从这个永恒的痛苦链接中……解脱?
一股说不清是愤怒、是震惊、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猛地冲上她的头顶。
“你……”她想厉声质问,想嘲讽他这看似牺牲实则逃避的懦弱,想告诉他她不需要他用这种方式来“偿还”!
可话未出口,沈砚却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暗沉的血块从他唇角溢出。他捂住心口,那里的蛊虫似乎因他剧烈的情绪和话语而躁动不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悸痛,同时也通过链接,清晰地传递到了云知微的心口!
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同时攥紧了两颗心脏,要将其捏爆!
在这同步的、濒死的剧痛中,云知微看到沈砚抬起眼,再次望向她。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有深不见底的爱,有刻骨铭心的悔,有解脱的渴望,更有……一丝对她未来独自一人、或许能摆脱这噩梦的、微弱的祈望。
“微微……”他用尽最后力气,气若游丝,“若……有机会……忘了吧……”
忘了?
忘了这血海深仇?忘了这剔骨剜心的痛?忘了这灵魂都被污染的绝望?还是……忘了他这个人?
云知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恨意与那被强行塞入的、属于他的痛苦记忆疯狂交织、撕扯,几乎要将她彻底撕裂!
而就在这时,仿佛是被沈砚那求死的意念和两人激烈的情绪冲突所引动,这归墟之眼的诡异空间,陡然发生了剧变!
四周那些流动的、散发着幽蓝惨绿光晕的半透明腔体物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收缩!光芒变得刺目而混乱,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玻璃即将碎裂的尖锐嗡鸣!一股比之前沉船解体时更加庞大、更加无法抗拒的撕扯之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作用在他们身上!
“呃啊——!”
两人同时发出痛苦的闷哼,感觉身体和灵魂都要被这股力量撕成碎片!
就在这天地倾覆、万物崩坏的混乱边缘,云知微被甩得撞向一侧柔软却充满弹性的边界壁障!而在她眼前,那壁障在外部巨力的挤压和内部能量的冲击下,竟然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隐隐约约显现出了一些……外界的景象!
那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海底!无数巨大的、扭曲的沉船残骸,如同巨兽的尸骨,静静地堆积、悬浮在幽暗之中,形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海底坟场!而在那坟场的最深处,一道横亘千里、散发着不祥暗红色光芒的、巨大得超乎想象的裂隙,如同大地狰狞的伤疤,缓缓张开!裂隙之中,是连光线都能吞噬的、绝对的虚无与死寂!
归墟!那是真正的归墟深渊!
而在那无尽黑暗的深渊边缘,一点柔和而纯净的、与她记忆中碎片完全一致的白色光芒,正顽强地悬浮着!光芒之中,隐约可见一枚造型古朴、气息苍茫的……虎符!
虎符秘地!就在那里!就在这归墟深渊的边缘!
这景象如同闪电般劈入云知微的脑海!
与此同时,那枚被她掷入通道、早已不知所踪的青铜镜残片,竟不知如何突破了空间的阻隔,或者说,是被这归墟之眼崩溃的力量排斥了出来,带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晕,如同濒死的萤火虫,翻滚着跌落在她和沈砚之间的菌毯上!
镜片恰好落在两人中间,那光滑的残破镜面,向上反射着归墟之眼最后混乱的光芒,也映照出了他们两人此刻惨烈而绝望的身影。
云知微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鬼,眼神空洞却燃烧着最后的、不甘的火焰。她也看到了镜中的沈砚——他倚靠着不断震颤的边界,气息奄奄,心口的疤痕在不祥地搏动,望着她的眼神里,是即将永恒的诀别。
生路……在归墟深渊之畔。
断链……在他心口蛊虫之死。
她该如何抉择?
是抓住那一线渺茫的生机,冲向那虎符所在,或许能揭开一切谜底,摆脱这痛苦的轮回?
还是……回应他那绝望的请求,亲手毁掉那蛊虫,终结这无尽的折磨,也终结他的生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归墟之眼的崩坏在加剧,空间撕裂的恐怖声响如同丧钟敲响。
沈砚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剧烈的挣扎,他似乎想对她露出一个最后的、安抚的笑,却终究只是牵动了嘴角的血迹,化作一个无比惨淡的弧度。然后,他缓缓地、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将那只曾想伸向她的手,艰难地、坚定地,移向了自己心口那搏动着的疤痕之上。指尖微微用力,仿佛在示意,也在催促。
他在逼她做出选择。
在生与死,在仇恨与解脱,在独自前行与共同沉沦之间,做出最后的判决。
云知微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枚躺在地上的青铜镜残片上。镜面反射的幽光,如同命运冷酷的注视。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濒死的沈砚,望向那在归墟之眼崩坏景象中若隐若现的、海底坟场深处的白色光点。
她的手指,缓缓蜷紧,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属于自己的痛感,试图以此对抗那链接中传来的、属于他的、即将永恒的冰冷。
然后,在空间彻底碎裂、黑暗吞噬一切的最后一刹那——
她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