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兵台上临时搭建的挡风帆布被猛地掀起一角,发出撕裂般的悲鸣!连漫天狂舞的雪片,仿佛都被这凝聚着整个民族意志的怒吼所震慑,在那一瞬间,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华夏永昌!!” 声浪余威未绝,第二波更加整齐、更加狂暴的咆哮再次冲天而起,震碎了西伯利亚吹来的最后一丝寒意,也震碎了这片古老冻土上空积压了太久的阴霾!
寒风依旧在营房间狭窄的通道里打着旋,发出呜呜咽咽的呜鸣,卷起地上细碎的冰晶和尘土。借着营房那扇小小气窗透进来的、被厚厚的冰花过滤得昏黄黯淡的光线,王小虎蜷缩在双层行军床的下铺角落。
他的姿势别扭而僵硬,后背紧紧抵着冰凉的铁架床栏,试图用身体挡住那点微弱的光,也挡住外面通道里偶尔经过的、沉重的皮靴声。
他手里捏着一截被冻得有些发硬的铅笔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甚至有些颤抖。粗糙发黄的信纸铺在微微屈起的膝盖上,随着他手臂的移动,发出沙沙的细微摩擦声,在寂静的营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爹,” 铅笔尖在纸上划动,留下歪歪扭扭、深深浅浅的痕迹,那是他冻得不太灵活的手指和汹涌心绪共同作用的结果。
“信收到了莫?娘的风湿腿,开春了要记得晒日头,莫省那点子柴火…猪圈顶棚…开春我怕是…怕是赶不回去修了…” 写到这里,他猛地顿住,铅笔芯在纸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几乎要破掉的小坑。
他抬起头,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冰冷的空气刺痛了鼻腔。营房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汗酸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属于军营的独特气味。他侧耳听了听,外面似乎传来一阵压低的说笑声,夹杂着几句川味的粗话,是刚训练完的兄弟们在洗漱。
他重新低下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铅笔再次移动起来,速度加快了些,字迹也更加潦草,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急切:“…爹,莫担心。儿在张家口,吃得饱,穿得暖。顿顿有肉,白面馍馍管够!比咱屋头年三十吃得还好!发的军大衣,厚实得很,里头絮的都是好棉花,冻不着!” 营房里根本没有生火,只有靠体温硬抗这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冻得他脚趾在笨重的翻毛皮鞋里已经有些麻木。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继续写道:“…我们练得凶,开的是大铁车!叫‘雪豹’,爬坡上坎,比山里的岩羊还利索!比当年您给东家赶的骡子…快一百倍!有这铁家伙,西伯利亚那点雪,算个铲铲!” 他的笔触变得有些飞扬,带着一种年轻士兵特有的、对自己驾驭的钢铁力量的骄傲。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训练时,“雪豹”履带卷起漫天雪雾、轰鸣着冲上陡坡的震撼场景。但下一秒,那钢铁轰鸣的画面,却硬生生地、不受控制地切换成了老家那间低矮破败的土屋。
爹娘在昏暗油灯下缩着肩膀咳嗽的样子,弟妹们挤在薄被里冻得发抖的样子,灶膛里只有几根湿柴冒着呛人浓烟却散不出多少热气的样子…如此清晰,如此寒冷,刺得他眼睛发酸。
他猛地甩了一下头,似乎要把那些揪心的画面甩掉。铅笔狠狠戳在信纸上,发出“嗤啦”一声轻响。他咬着牙,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信纸最后几行空白处,几乎是刻写般地、一字一顿地写下:
“爹,儿此去西伯利亚,不为别的。”
他停住,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胸中那股灼热却几乎要喷薄而出:
“就为一样——!”
他的笔迹陡然变得狂放,几乎要划破纸张:
“让咱们的娃儿!以后的娃儿!都能在暖和的炕头上!长大——!!!”
最后一个“大”字,他拖得很长很长,笔锋几乎戳破了信纸,留下一个深色的、墨点般的顿挫。写完这几个字,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瞬间垮塌下来,捏着铅笔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膝盖上,微微颤抖。
一股滚烫的东西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和眼眶,他猛地低下头,把额头死死抵在冰凉的、还带着铅笔字迹的信纸上,肩膀难以抑制地剧烈抽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那呜咽声被厚重的军装布料死死捂住,只有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在昏黄的光线下投下不断晃动的、巨大的阴影。
莫斯科,克里姆林宫深处。一间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只有壁炉里干燥的桦木噼啪作响,将跳跃的暖光投射在深红色的波斯地毯和光可鉴人的长条会议桌上。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味、浓烈的伏特加酒气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焦虑。
巨大的会议桌旁,坐着十几个身着笔挺元帅和将军制服的男人。肩章上的金星在炉火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他们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燃烧殆尽的烟蒂,有些甚至被粗暴地拧断。
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阴沉,仿佛窗外莫斯科冬季铅灰色的天空直接压在了他们的眉宇间。墙壁上那幅巨大的、覆盖了整个东欧和西伯利亚的军事地图,此刻像一张无声的控诉状,尤其是地图上那大片代表远东的、冰雪覆盖的区域。
长桌顶头,主持位置。苏联元帅谢苗·康斯坦丁诺维奇·铁木辛哥,这位以刚毅冷硬着称的国防人民委员,此刻却像一头被逼到角落的困兽。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重重地压在铺着绿色呢绒的桌面上,手里紧握着一份薄薄的、边缘甚至有些卷边的绝密情报摘要。那几页纸在他宽大粗糙的指关节下,被捏得变了形。
“………确认的情报来源…不止一个…” 负责远东情报汇总的瓦图京大将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不敢直视铁木辛哥的眼睛,目光飘向地图上那片遥远的冻土,“…张家口…集结规模…前所未有…超乎想象…他们的装甲部队…数量…可能超过五个…不,七个精锐师…” 他每吐出一个数字,都像是在给自己宣判,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艰难。
“荒谬!” 一个脾气暴躁的方面军司令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几个高脚酒杯嗡嗡作响,里面暗红色的酒液泼洒出来,在深绿色桌布上留下刺眼的污迹,“七个装甲师?瓦图京同志!远东的铁路运输能力是纸糊的吗?还是那些中国佬的坦克会自己飞过去?那些冻土荒原,连我们的t-26开过去都会陷进泥沼!他们拿什么支撑?靠喝风吗?!”
“不是…t-26那种破烂…” 瓦图京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是全新的型号…代号…‘东北虎’…情报显示…重量…可能超过我们的KV-1…火力…主炮口径…推测在85毫米以上…甚至更大…” 他每说出一个参数,都感觉会议室里的温度仿佛下降了一度。
“85毫米?甚至更大?!” 另一个元帅失声叫道,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我们的主力t-34还在用76炮!KV-1才刚列装!他们怎么可能…” 他的话被铁木辛哥的动作打断了。
铁木辛哥元帅一直保持着那个前倾的姿势,仿佛凝固的雕塑。只有他那双深陷在浓眉下的眼睛,如同冰封的贝加尔湖面,死死盯着瓦图京。当瓦图京说到“重量超过KV-1”、“主炮口径85毫米以上”时,铁木辛哥握在手中的那支粗大的、用于标记地图的红色铅笔,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断裂声!
“咔嚓!”
铅笔断成了两截!
半截带着橡皮头的笔身从他指间无力地滑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滚了几圈,停在壁炉边,被火光映照着。鲜红的铅笔芯碎末,如同细小的血珠,溅落在他面前的报告摘要和深绿色的桌布上,异常刺目。
整个会议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壁炉里燃烧的木柴都仿佛停止了爆裂。所有目光,带着惊愕、恐惧和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铁木辛哥那只还紧紧攥着半截铅笔、指节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暴突的手上。
铁木辛哥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着,腮帮子上的咬肌鼓出一道凌厉的棱线。那双冰湖般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被彻底冒犯和羞辱的怒火,死死钉在瓦图京惨白的脸上。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滚过地底的闷雷,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冰碴子,带着彻骨的寒意:
“瓦图京同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布上那几点刺眼的红色铅芯粉末,“…你刚才说…他们还有一种雪地里的…‘铁爬犁’?叫…‘雪豹’?”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仿佛在咀嚼一块冰冷的石头。
“…比岩羊还利索?在雪地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失控的狂暴,猛地站起身,沉重的橡木椅在他身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些雪地里的东方战车…不可能!!” 他巨大的拳头再次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那些沾着酒液的酒杯纷纷跳起!
“绝对不可能!!!” 铁木辛哥的怒吼在密闭的、铺着厚地毯的会议室里沉闷地回荡,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嚎。然而,窗外,莫斯科灰暗的天空下,来自东方的寒风正一阵紧过一阵地拍打着克里姆林宫古老的石墙。
那风声呜咽,似乎在遥远地应和着张家口雪原上,十万个喉咙吼出的同一个、足以撕裂冻原的声音:
“华夏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