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的城门在晨光中泛着青灰色,城砖缝里还嵌着未清理干净的血垢。燕十三坐在城楼的石阶上,看着秦无常指挥士兵修补垛口。那些士兵大多是江湖人士脱下便服换上盔甲的,动作虽生疏,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锈刀被他放在腿边,刀鞘上的红绸在风中轻轻摆动,那是石头昨夜特意系上的。
“燕兄,这是各州送来的降表。”清风道长踩着露水走来,拂尘上沾着草叶,怀里抱着个紫檀木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十八份卷轴,每份卷轴上都盖着不同的州府大印,“晋王旧部基本肃清,白莲教余党也被打散,现在就等你拿主意了。”
燕十三的手指划过卷轴边缘,粗糙的宣纸磨得指尖发痒。他的经脉还在隐隐作痛,昨夜又咳了半宿血,此刻连抬手都觉得吃力。“我一个废人,能拿什么主意。”他自嘲地笑了笑,目光投向关外,那里的官道上,难民正排着长队返回故乡,“让他们自己选个盟主吧,江湖事,江湖了。”
“可他们都认你啊!”石头扛着重剑从楼下跑上来,剑穗上的狼牙沾着晨露,“今早丐帮的兄弟说,江南各大门派都派人来了,就在城外扎营,非要见你不可。”他突然压低声音,“哥,你的身体……真的没办法了吗?清风道长说西域有位神医……”
“不必了。”燕十三打断他,拿起锈刀掂量着,刀身比记忆中轻了许多,“经脉断了就是断了,强求不得。”他将刀递给石头,“这把刀你拿着,以后镇北侯的位置,也该传给你了。”
石头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重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不要!这是你的刀,你的位置!我只想跟着你……”
“傻小子。”燕十三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迟缓却温柔,“我累了,想回北疆看看。那里有老赵的酒馆,有石头村的坟茔,该回去陪陪他们了。”他看向关外蜿蜒的官道,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北疆的雪原,“你不一样,你年轻,有力气,该守住这山河。”
正说着,钱通的铁杖声从楼梯口传来。他身后跟着个穿着青衫的文士,面容清瘦,颔下留着三缕短须,正是弃武从文的柳随风。他手里捧着卷竹简,见到燕十三时,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深深一揖:“燕兄,这是我整理的《镇山河记》,记载了从北疆哨所到祭天台的所有事,请你过目。”
燕十三接过竹简,指尖触到冰凉的竹片,上面的墨迹还带着淡淡的墨香。他翻开第一卷,看到“胡虏夜叩关”五个字时,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写得好。”他将竹简还回去,“只是别把我写得太神,我就是个运气好点的兵卒。”
柳随风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道:“史实而已。”他转身看向关外,“朝廷派来的钦差已经过了黄河,说是要封你为‘护国侯’,食邑三千户。”
“告诉他们,我要的不是爵位。”燕十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把那些赏赐分给潼关的百姓,分给死难弟兄的家属。还有,重建石头村,给每个死者立块碑。”
钱通突然重重一顿铁杖:“老叫花子跟你去北疆!反正丐帮有年轻弟子打理,我这把老骨头正好陪你喝酒。”
“还有我!”秦无常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弯刀插在腰间,甲胄上的血迹还没擦净,“铁刀会的弟兄说,北疆的胡虏还没死心,我带三百人去帮你守着。”
燕十三看着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拒绝,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锈刀在石头手中轻轻震颤,刀身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仿佛在替他应下这份情谊。
三日后,潼关城外的十里坡上,送行的队伍排了足足两里地。燕十三坐在钱通赶的马车里,锈刀被他枕在脑后,车窗外传来石头的呼喊:“哥!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去找你!”
马车缓缓驶动,燕十三撩开车帘回头望。只见石头站在坡顶,穿着崭新的镇北侯甲胄,重剑拄在地上,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人群。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像极了他梦中的景象。
“会好起来的。”钱通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鞭子在空中划出清脆的响声,“这天下,总算是太平了。”
燕十三闭上眼睛,将脸贴在锈刀上。刀身还残留着淡淡的煞气,却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熟悉的温热。他仿佛又回到了北疆的雪夜,老赵在火堆旁烤着红薯,石头缩在他怀里睡觉,而他握着锈刀,听着胡虏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是的,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