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很久没有做过一个如此松弛的梦境了。
没有代码 deadline 的追赶,没有地铁拥挤的焦躁,没有对未来的不确定和偶尔袭来的、属于都市人的孤独感。意识像是挣脱了引力的羽毛,轻飘飘地浮起,穿越了层层叠叠、光怪陆离的云霭,向着某个不可知的、温暖的深处坠落,又或者是在上升。
感官变得模糊而敏锐。模糊的是对“自我”的认知,不再执着于“我是寒,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程序员”这个坚固的标签;敏锐的,则是对于周围一切光影、声音、气息的捕捉力,它们如同最细腻的丝绸,滑过我的感知,留下鲜明而愉悦的触感。
我感觉自己飘在天际,又仿佛潜游在深海。时间失去了线性,空间失去了边界。无数流光溢彩的“气泡”在我周围悬浮、流转,每一个“气泡”里,都包裹着一个鲜活的世界片段,一段未曾书写的故事。
我没有选择,只是被一股温和而强大的潮流推动着,靠近了其中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内部似乎有雪花飞舞景象的“气泡”。
触碰到它的瞬间,冰凉的感觉瞬间包裹了我,如同将脸埋进新落的雪堆。眼前白光炸开,随即景象清晰。
第一个碎片:雪夜烛红
我,或者说,此刻承载着我意识的这个存在,正坐在一间温暖如春的绣房里。
触目所及,是精致的雕花窗棂,窗外夜色深沉,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偶尔被风吹着,扑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屋内,炭盆烧得正旺,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所有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雅的梅花香,混合着女儿家闺房中特有的、甜而不腻的暖香。
我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缠枝莲纹缎面小袄,袖口和领缘镶着雪白的风毛,触手柔软细腻。一双纤纤素手正放在一个黄铜暖炉上,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
我成了……一位古代的小姐?
意识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观察着这一切,带着一种奇异的抽离感,却又无比真实地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暖意,鼻尖萦绕的香气,以及窗外风雪声带来的安宁。
“小姐,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一个穿着青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软糯。
我(或者说,这具身体)微微颔首,声音是连我自己都陌生的温婉柔润:“知道了,雪雁。你把那枝新折的红梅插到书案上的美人觚里吧,我看着欢喜。”
“是。”名叫雪雁的丫鬟应声,手脚麻利地取过一个白瓷绘红梅的美人觚,将手中一枝红艳欲滴、带着几粒晶莹雪珠的梅花插入瓶中,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靠窗的书案上。
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备,还摊开着一本词集,我瞥见一句“朔风吹雪透刀瘢,饮马长城窟更寒”。
好雄浑的句子,与这满室的温软旖旎颇有些格格不入。
雪雁布置好梅花,又替我拨亮了烛火,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我,以及炭火的噼啪声、窗外风雪的呼啸声。
一种极致的宁静与祥和笼罩了我。没有需要解决的 bug,没有需要应付的社交,没有对未来的焦虑。只有这一方温暖的天地,一盏孤灯,一枝红梅,一场夜雪。
我起身,走到书案前,手指拂过那冰冷的纸页,感受着墨迹的凹凸。那词句间的金戈铁马,似乎也被这满室的暖香熏得柔和了。我拿起一支小楷笔,蘸了蘸墨,在空白的宣纸边缘,信手写下:
“夜雪封门炉火温,红梅添香欲销魂。莫道深闺无甲子,词中亦可觅乾坤。”
字迹娟秀,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慵懒。这并非我熟悉的编程语言,也不是为了解决问题,只是一种心绪的自然流淌。
写罢,自己看着,竟也觉得有几分意趣。这就是……闺阁女子的生活吗?被精心呵护,却也局限于这方寸之地,所有的波澜壮阔,大多只能从书卷和想象中获取。
但在此刻,在这梦境里,我感受不到任何束缚,只觉得这种被保护起来的、缓慢流淌的时光,有一种治愈人心的力量。
我吹熄了烛火,只留炭盆微光。躺在柔软的被衾里,听着窗外愈发猛烈的风雪声,内心却一片澄澈安宁。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那种漂浮感再次袭来,温暖绣房的景象如同退潮般远去,雪花和梅香也消散在意识的边缘。
我又回到了那片流光溢彩的梦境之海。
刚才的经历,像是一幕精致的独幕剧,我只是一个安静的观众,同时又是剧中的女主角。那种全然放松、沉浸于当下细微美好感觉,久久不散。
未及细细回味,另一个散发着草木清新气息、内部有鸟鸣传来的“气泡”吸引了我。
第二个碎片:山野清风
意识再次沉入。
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
首先感受到的是阳光,温暖地洒在脸上、身上,带着植物蒸腾出的、好闻的气息。耳边是叽叽喳喳的鸟鸣,清脆悦耳,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睁开眼(或者说,这个身体的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开满不知名野草花的山坡上。天空是洗过般的湛蓝,几缕薄云悠悠飘过。身下的草叶柔软,带着微微的湿气。
我坐起身,看了看自己。穿着一身粗布制成的短打衣裳,颜色是靛蓝色,已经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和裤腿都利落地挽起着,露出晒成小麦色、线条流畅的小臂和小腿。脚上是一双磨得半旧的草鞋,脚趾头能感受到青草的柔软和泥土的湿润。
身边放着一个小竹篓,里面装着些刚采下来的草药,散发着苦涩又清新的味道。当归、柴胡、几株带着露水的车前草……这些草药的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里。
我成了一个……采药女?
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里蕴含的活力与韧性,与刚才深闺小姐的娇柔截然不同。阳光毫无遮挡地照耀着,山风自由地吹拂着,带来远山和近处野花的混合香气。
没有高墙,没有规矩,天地广阔,任我徜徉。
我背起竹篓,沿着山坡上被人和野兽踩出的小径向下走。路边的灌木丛里,熟透的覆盆子像一颗颗红宝石,我随手摘了几颗扔进嘴里,酸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是纯粹的、无污染的自然滋味。
远处山谷里,隐约可见几缕炊烟,那里大概是我的“家”?或者只是山下的村落?
我没有急着回去,而是被一只翩跹的凤蝶吸引,偏离了小径,钻进了一片更深的林子。林木高大,遮天蔽日,光线变得幽暗而斑驳。脚下的落叶厚厚的,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沙沙的响声。
在这里,我感受到了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只有我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林间偶尔传来的、不知名小兽窜过的窸窣声。
就在我沉浸在这份原始的山野之趣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呜咽声。
我循声走去,拨开茂密的灌木,发现了一处隐蔽的岩石凹陷。里面,蜷缩着一只受伤的小鹿。它的后腿似乎被捕兽夹伤到了,鲜血染红了棕色的皮毛,眼神湿漉漉的,充满了惊恐和痛苦。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在现代社会,我或许会打电话给动物保护组织,但在这里,我只能靠自己。
我放下竹篓,小心翼翼地靠近,嘴里发出轻柔的安抚声。小鹿警惕地想后退,但伤势让它无法动弹。我检查了一下它的伤口,还好不算太深,但需要清理和包扎。
我迅速在周围的草丛里寻找记忆中有止血消炎功效的草药——三七、白芨?幸运的是,还真让我找到了几株。我用石头将它们捣烂,又从自己内衬的干净衣角撕下一条布帛,用竹筒里的清水小心翼翼地为小鹿清洗伤口,敷上草药,再用布条仔细包扎好。
整个过程,小鹿从一开始的挣扎,到后来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渐渐安静下来,只是用那双温顺的大眼睛默默地看着我。
做完这一切,我已是满头大汗,但心里却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这是一种最直接的、生命与生命之间的连接与救助,不掺杂任何功利目的。
我摸了摸小鹿的脑袋,轻声道:“好了,小家伙,在这里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它仿佛听懂了,轻轻蹭了蹭我的手心。
留下一些鲜嫩的草叶在旁边,我背起竹篓,转身离开了这片林子。夕阳开始给山林镀上金边,鸟鸣声也变得更加归心似箭。
回“家”的路上,我的脚步轻快。山风吹拂着我汗湿的额发,带来凉爽。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却异常饱满、通透。
这种依靠双手和知识,直接与自然打交道,帮助另一个生命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而充实。没有复杂的社交,没有无形的压力,只有最本质的生存与互助。
当我看到山坡下那几间熟悉的茅草屋顶时,漂浮感再次降临。
山野的清风,草木的气息,小鹿湿漉漉的眼神,都如同水墨画般渐渐淡去。
意识重新回归那片混沌而温暖的梦境之海。
我“漂浮”着,回味着刚才两段截然不同的经历。一个是精致拘束却安宁温暖的深闺,一个是自由奔放且充满生命力的山野。我既是旁观者,又是亲历者。体验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女性生存状态,感受到了各自环境中的美好与局限。
这种无需承担责任、只需尽情体验的“穿越”,带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松弛。像是在进行一场无限逼真的、多维度的角色扮演游戏,又像是在观看一部部以自己为主角的沉浸式电影。
梦境还在继续。
周围,还有更多闪烁着不同光泽、蕴含着不同故事的“气泡”在缓缓流转。有的泛着金戈铁马的冷光,有的流淌着江南水乡的柔波,有的散发着异域风情的暖黄……
我不知道下一个会进入怎样的故事,成为怎样的角色。
但这种未知,本身就成了最大的诱惑。
我带着一丝期待,任由意识的触角,伸向下一个吸引我的光点。
仿佛听到有吴侬软语,伴随着潺潺水声,隐约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