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赤壁之战\/第300章\/天眼悬红,一念锁定凤雏\/
东南风未歇,云脚低得像有人把潮湿的幕布压在江面上。昨夜“疑云”记在册上,今晨雾更浸,水皮下焚舟余温如伏蛇吐气,桐油与盐硝的苦味顺风爬上甲板,贴在人的喉苔里,发痒。
吕布立在首楼,指背轻覆方天画戟那一道细细的冷纹。昨夜它曾短促一颤,幽幽一“嗡”,像针敲在铁的心里,今晨却沉默。他把戟尾斜倚桅后,铁与木“咔”的一声合在一处,似把某个念头钉住。
“风东南偏一分,云更低半尺。”陈宫披湿披风而至,“回声将近,不宜多令。”
贾诩仰首,眸里是一圈压缩起来的灰亮:“喜雾不喜云。雾可藏身,云易乱令。今日拆肋仍行‘静令’,三旗代鼓,其余一切不许动声。”
吕布点头,手指在栏面上敲了三下——停三拍——又三下。甲板深处绞盘随之轻鸣,像被这节拍悄悄唤醒。张辽自上风小丘下至,肩带新渗血,眼却亮:
“枯林后第一道狭脊,曹军车栅拆半,链移三处。许褚仍背旗,徐晃斧背横护,张合后翼剪影不辍。另——江东营侧昨夜添了客。”
“什么客?”陈宫问。
“粗衣短褐,背略驼,面黑唇厚,步如钉。”张辽笑意极薄,“凤雏。”
贾诩目光一紧:“庞士元敢来,说明他知我们会来。”
“来便好。”吕布淡声,“今日拆肋之外,再问一件‘天’。”
话未落,江东营檐线外忽起一阵极细的“丝丝”。不是鼓,不是刀,是许多根风线在一刻同时张紧时的摩擦。低云下,先前苍灰的一处晕影被涂上一点肉眼可辨的红——红不鲜,像被水稀释过的朱砂,却能在雾里自己聚拢成心。其心如米粒,内里又有更深的一点,像在白眼上点朱。
高顺登舷而立,沉声道:“‘天眼’。”
“可见镜。”黄忠一抬短镜,镜面里远远映出一面粗镜悬在风筝腹内,镜背缠红绸,镜前隔细硝,光被红裹,照在人上,印便吃住不散。
“镜为眸,红作瞳,硝作皮。”贾诩缓缓吐字,“观星阁明线所为。昨夜是‘疑云’,今晨是‘天眼’。谁被它‘看’,谁就被写进他们的账。”
“它找人。”陈宫以袖中竹牌点空,“看它落哪一块。”
红心在风线牵引下缓缓挑拣,像一只受训的猎犬在芦根间嗅味。顷刻,它直直落去,落在江东营列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靠着一辆旧车,车旁一个短衣男子挽袖立着,背微驼,嘴角有一浅浅的窝。红光舔他肩,印即吃住。
张辽压低声音:“凤雏。”
“借‘天’杀‘胆’。”陈宫冷笑,“杀胆则算缩。——好狠。”
“谁的‘天’?”吕布目光沉,“非曹非吴,是第三手。”
“观星阁。”贾诩眼底寒光一点,“明有阁,暗有线,线中分号,互争谁更像‘天’。昨夜暗线哨,今晨明线镜。”
江东鼓下,周瑜一眼便见红印落处。他眼神一亮即收,剑气却自肩背竖起一线直意;诸葛亮轻摇羽扇,扇骨裂痕在灯下更清。他对幕旁左右淡声数句,人潮伏地拉幕,不仰天。凤雏只是笑,抬手按住肩头红印,像拍灰。
“子龙。”吕布低唤。
“在。”赵云自幕影出,甲衣无华,眼如新刃,“取‘人’还是取‘车’?”
“取人,不取车。不伤江东。”吕布一字一顿,“翼走影,枪作笔,沿幕写线,避镜,别留痕。”
“谨遵。”
“兴霸。”吕布侧目。
甘宁将黑管叼在唇角,牙白如狼:“兴霸善挖眼。”
“先摸线,后断骨。”吕布道,“莫让它坠营里——红沙如雨,伤己毁人。先引去水。”
“诺。”
“老将军,‘叭’在红心外一尺,打镜不打人。”吕布又转向黄忠。
“得令。”黄忠抬弩,手指按在弦上,像按琴。
“文远——眼在高处,指虚非指实。”吕布最后看张辽。
张辽笑:“风在镜上,我在风上。”
——
第一记“叭”落在镜边第一点,不破,只震。红心颤一下又稳;第二记“叭”落在镜背皮缝,红心再颤;第三记“叭”落在镜腹边角,红心散成一圈极细的红丝,随风乱抖。甘宁趁势一个鱼跃从水里翻起,手中飞爪先钩住主线,短锥一挑,鹿角楔“咔”地一咬,线身忽紧。风筝被迫向水心偏出半尺,红心也被拖偏。
“镜右上三寸,虚。”张辽镜里看得真,压声。
黄忠第四“叭”便踏着这三寸落下,镜面微斜。赵云趁机绕至幕侧,枪尾在地上“叮叮叮”敲三处枯根,步法如墨写线,带着凤雏沿幕边描出一道极薄的影。每遇淋撒硝沙之地,赵云都从湿泥重踏,使硝堆被踩紧,红不再起风。凤雏被他单手挟住后领与腰,像提一卷竹简,仍笑着,低声道:“风里有人。”
“知道。”赵云淡声,“所以我走影。”
“兴霸。”吕布压声。
甘宁黑管一松,气入水心,“噫”一声极微,水下哨舌被反逼一寸,他顺手捞出一截细黑铁星,星腹孔里尚潮,指一磕,铁星碎成两瓣。他顺着主线抓到第二处风线的“粘”,短链绕,身借风,风借雾,二指一扣,主线“格”的一声吐气——被咬断了三成。红心猛一颤,像眼皮被人从反面狠扯了一把,猛左又猛右,准心失。
“好。”张辽一字,黄忠的第五、第六“叭”连落不误,镜边三点齐裂,红心再散。
江东幕下,鲁肃已指挥护卫合幕井然;周瑜手按剑,以旗断“天”,以阵护“人”;诸葛亮只用扇沿按灯芯,令焰稳,声不乱。凤雏在赵云臂下笑得极欢,忽以指腹在肩上红印一抹,红竟淡了半分,他微挑眉:“朱里有盐,热遇水开,冷遇油收。小把戏。”
“别耍。”赵云不看他,只看地,“再走两根根。”
“公台。”吕布压声,“我去。”
陈宫、贾诩同时上前。吕布与二人四目相接,皆是一笑。吕布取戟反扣在臂弯,整个人如从湿幕背后掀风而出,脚步轻,不滑,像一根针在布上行。他在红心与幕影之间掠过半息,指背贴戟脊那一线冷纹,轻轻一按。
铁里像有一丝细极的“嗡”从指腹下窜出——不是昨夜的“嗡”,更深、更沉。云脚仿佛被这丝冷意划了一道看不见的细白。那一道白没去别处,只去红心中央。红心“突”的一缩,像被冰水点瞳。甘宁哈哈低笑:“主公把‘红’反回去了。”
陈宫一怔:“这手……”
“不是手,是念。”贾诩盯着红心被压缩的那一丝,“昨夜铁上那‘嗡’牵了天与地一线。主公以念按之,红便吃主公一指。”
吕布不言,只以戟背再轻轻一压,红心被推向江心。甘宁顺势一落水,短锥直捅镜腹,“喀”的一声,粗镜成两瓣。红光尽碎,粉如雨。甘宁口中黑管一吸,又一吐,把红粉引入水心,未让它坠江东营里。
“人——收!”吕布一抬指。赵云手腕一翻,把凤雏像一只葫芦“咕噜”一声推出幕缝,凤雏两脚一落地,稳稳站在并州首楼下。他拱手,粗声笑:“凤雏庞统,见过并州吕将军。”
陈宫挑眉:“不在周都督帐多坐半盏茶?”
“去过。”凤雏撇撇肩,“他剑气太直,割我肺。你这边的风,倒软。”
“软?”吕布扯了扯嘴角,“你今早被‘天’点了红,软不软你不知?”
凤雏抬袖一抹,指腹上红粉淡去,他大笑:“我知道的是——你会来。”
诸葛亮立幕外半步,周瑜紧随。两人皆不言。吕布也不言。他只是把戟在桅后轻轻一靠,铁尾“咔”一声,把今晨这一笔事钉在木里。
“凤雏。”吕布忽道,“我有一念。”
“说。”凤雏笑意未收,浅窝复现。
“锁你三日。”吕布淡淡,“三日后,若你所言之‘手’现——我杀手;不现——我杀你。”
周瑜目光如冰,“放肆。”
诸葛亮却不动,只低声:“士元。”
凤雏笑得更欢:“我坐你帐里三日,吃你的粮,收你的刀气。三日后若无‘手’,任你杀;若有,我要你的戟。”
“要去做什么?”陈宫冷笑。
凤雏伸指向天:“捅天。”
甘宁探水而起,把一串被咬断的主线与碎镜丢在甲板上,笑骂:“娘的,眼珠子硬。”
“收线封证。”贾诩俯身,将铁星、镜片、线股收入盒内,盒盖写下三字:“天眼证”。
“今日救‘胆’,仅此。”吕布转身,“其余照旧:不鸣金,不擂鼓,三旗代令;黄忠四角‘叭’定心;高顺门开合如息;子龙翼写节拍;魏延抹系不抹肉。——仍拆肋,不取命。”
“诺。”众应。
凤雏忽然凑近一步,指腹在方天画戟那道细纹上轻轻一蹭,指尖染了一点看不见的灰,他举到鼻端闻,又以舌尖一点:“盐、硝、朱、铁香。有人在你戟上写过字。”
“写什么?”吕布眼色一沉。
凤雏把粉抹在火上,火“噗”的一声轻跳,像被人从下托了一指。他眯眼:“一个‘见’字。”
陈宫与贾诩同变色:“‘见’?”
“天眼‘见’,天手亦‘见’。”凤雏把指上的灰抖落,“不是昨夜,是更早。你与江东议‘风’那一夜,有人从风里过你的兵,给它摸了摸。”
诸葛亮扇骨裂痕在灯下更清,他不言,只以扇沿轻轻压灯芯,焰又稳。周瑜冷哼:“江东营门,不容鼠。”
“未必在你幕里。”贾诩盯紧凤雏,“在哪儿?”
凤雏指向云:“风下,你戟上。”
吕布不再问。他目光把这一笔“‘见’”与“天眼证”一并收入心册,然后把书页合上,合得极紧。他面上仍淡淡:“三日之约,今日始。”
赵云引凤雏入侧帐,嘱之避光勿仰天。凤雏刚跨入又回头,抬手指江东幕:“孔明。”诸葛亮微抬扇,羽影一晃。凤雏笑:“你我三日赌,第四日一并杀。”
诸葛亮并不笑:“为救,不为杀。”
“救中有杀。”周瑜冷捷一语。
吕布摆手止语:“中午前收。”他低声又加一句,“鼓若乱,旗为信;旗若乱,鼓为信;乱一,不乱二。”
“得令。”高顺在门后应,湿幕一张一合,风被分层,奔不进人胸。
——
午后,云脚更低了半寸,疑云如墨,江面像被谁轻轻按住。并州营全线“静令”,三面旗为言。“叭”声仍在四角缓缓落下,落在泥、落在根、落在木——不落在肉。赵云沿着云脚又写了一圈薄墨,挑旗只挑节拍不挑人;魏延抹掉几根护腕皮,不见血,见疼;甘宁在水下再巡一次,把残存的碎镜、铁星、主线一一捞出,扔进火里“噗噗”炸成青绿。张辽在小丘上眯眼,风把他的衣角往后轻轻扯,他不理——眼在风上,不在血上。
“敌心仍稳。”陈宫看沙盘,“许褚、徐晃、张合三人各在其位,三钉不松。今日不取命,便不取。”
“记得痛就好。”贾诩淡笑,“明夜再扭一扭。”
“记。”吕布点头,“今日之要:一,天眼悬红——破;二,凤雏锁定——护;三,戟背‘见’字——疑;四,观星阁明暗两线——记;五,三钉稳——拆肋仍难。”
陈宫执笔,“刷刷”生字。贾诩把“‘见’字”重重写入页角,把“天眼证”封盒藏入匣。
江东幕里,周瑜立在鼓下,剑气如直线,诸葛亮扇骨裂痕一明一暗。隔幕而对,三人不言,风在两边幕缝里进退两口气,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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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云脊略松一线,江面浮出一点淡亮。吕布收兵,令龙牙十楔仍守鹤背崖之隘,湿幕按息,三旗入鞘。他独立首楼,最后一次把指背按在戟脊那线冷纹上。铁冷,声隐。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天眼悬红,已灭;凤雏,一念既锁。三日之后——手若现,杀手;不现——杀凤雏。”
他把戟往桅后轻靠,铁尾与木“咔”的轻响把这句账也钉在风里。风从他指缝里过去,像个少年探头看了一眼,悄悄笑了笑,又缩回云下。江仍沉,云仍低;但有人把“天”按在了“人”的前头,把“人”写在了“天”的下面。今夜守,明夜拆骨;第三日见手;第四日——收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