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八校尉的任命如同巨石入水,在洛阳激荡起层层涟漪。当袁绍还在为屈居阉人蹇硕之下而愤懑难平,当其他几位校尉仍在为突如其来的权势而晕眩时,一道具体的调令,已悄然送至暂居洛阳北部尉旧衙的曹操手中——擢典军校尉曹操,即日赴洛北营,接管原属北军体系、现划归西园军序列的洛阳城北防务及所属三千兵马!消息传开,无数双眼睛瞬间聚焦于此。洛北营,并非寻常驻军之地,它北望邙山,南扼洛阳北门(谷门),是屏蔽帝都北面威胁的重要门户,更是连接洛阳与河内、并州方向的咽喉要道!将如此要地交由曹操,陛下之意,不言自明!此刻,曹操手握调令,立于略显破旧的北部尉衙门前,望着北面洛水对岸那片连绵的军营,胸膛之中,一股混杂着激动、野望与沉重压力的火焰,骤然升腾。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升迁,更是陛下将他真正纳入核心军事体系的信号,是机遇,更是踏入帝国最顶级权力棋局的……血腥开端!
送走传旨宦官,曹操回到衙内书房,脸上的激动之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展开那份由枢密院用印、陛下默许的调兵文书和洛北营的花名册、防务图。文书上的墨迹仿佛带着铁锈的味道,花名册上那一个个陌生的名字,防务图上标注的关隘、哨卡、粮仓,此刻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典军校尉……洛北营……” 曹操低声自语,手指划过地图上洛北营的位置,眼神锐利。他岂会不知此地的紧要?昔年光武皇帝中兴汉室,北军五校便是核心武力,而洛北营更是北军屏障。如今陛下改组北军,将如此要害之地单独划出,并入新建的西园军,其意深远。一来,是以新制统御旧地,检验西园军成色;二来,此地直面可能来自并州、河内的威胁(无论是外部的鲜卑,还是内部可能因改革而生变的势力),需要一个能力与忠诚兼具的干才坐镇;这三来……曹操眼中精光一闪,陛下恐怕也是要借此,看看他曹孟德,究竟有多少斤两!能否在袁绍、蹇硕等各方势力的觊觎下,稳稳握住这把陛下亲授的利刃!
他想起了昨日朝会,陛下那看似随意的一瞥,如今想来,意味深长。陛下需要一把刀,一把既锋利,又不会像袁绍那样可能反伤其手的刀。他曹操,或许就是陛下选中的那把刀!但,刀若是钝了,或者不好用了,随时可能被弃之如敝履。
“时不我待啊……” 曹操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他知道,洛北营绝非坦途。那里原有的北军军官,多是皇甫嵩旧部,如今被划归西园军,由自己这个“空降”的典军校尉统领,心中岂能无怨?营中士卒,久疏战阵,军纪如何,战力几许,皆是未知。更有甚者,洛阳城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这里,袁绍会甘心看他坐大?蹇硕会放心他独自掌兵?还有那些因北军改组而利益受损的旧势力,会不会在洛北营给他下绊子?
风险与机遇并存!曹操猛地站起身,眼中已是一片决然。他唤来亲信族弟曹洪、以及近年来追随他的乐进(虽已被任命为屯骑校尉,但尚未赴任,暂时协助曹操),沉声道:“即刻点齐我们所有的部曲家兵,随我前往洛北营!通知下去,所有人打起精神,此去,是龙潭虎穴,亦是建功立业之始!”
曹操没有选择明日吉时,更没有大张旗鼓。就在接到调令的当天下午,他便带着曹洪、乐进以及百余核心部曲,骑马疾驰,直扑洛北营。他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打掉营中可能存在的怠惰和抵触气焰!
洛北营辕门之外,守营士兵远远见到一队骑兵卷尘而来,当先一将身形不算高大,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身后旗帜虽未完全展开,但那“曹”字将旗已然可见。士兵不敢怠慢,连忙吹响号角,营内顿时一阵骚动。
曹操勒马立于辕门前,目光如电,扫过略显慌乱的守门士卒和闻讯赶来的几名军官。他并未下马,只是高高举起手中的调兵文书和印信,声音清越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官,典军校尉曹操,奉陛下旨意,枢密院军令,接管洛北营!营中司马以上军官,即刻至中军大帐集合!”
命令简洁有力,伴随着他身后百余精锐部曲肃杀的目光,形成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那几名军官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看似领头的老军校,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上前拱手道:“曹校尉?未曾接到上官正式文书,这……”
“文书在此!” 曹操根本不给他拖延的机会,直接将盖有枢密院大印和皇帝私玺的文书掷于他面前,“尔等是要验看文书,还是要抗旨不遵?!”
那老军校接过文书,只看了一眼那鲜红的印玺,脸色便是一白,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连忙躬身:“不敢!末将等参见曹校尉!” 身后众人也只得跟着行礼,只是眼神中多少带着些审视与不服。
曹操冷哼一声,不再多言,一夹马腹,径直穿过辕门,驰入营中。曹洪、乐进率部紧随其后,如同利刃切入。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洛北营主要军官,约十余人,分立两侧。他们看着端坐在原本属于北军中某位高级军官位置上的曹操,看着侍立其旁、手按刀柄的曹洪和乐进,神色各异。有好奇,有漠然,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抵触。这些军官,大多是北军体系的老人,有些甚至经历过北疆战事,对于曹操这个靠着陛下赏识和些许军功骤然蹿升的“幸进之辈”,打心眼里瞧不上。尤其曹操之父曹嵩曾是宦官曹腾养子,这层出身,在这些以“清白”自居的北军旧部眼中,更是天然的污点。
曹操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没有废话,直接开始按照花名册点名,核对人员。果然,八名军侯,只到了七人,还有一名叫韩猛的军侯,借口巡营未归。
“韩军侯好大的架子!” 曹操放下名册,声音平淡,却让帐内温度骤降,“本官初次点卯,他便巡营未归?是他眼中没有本官,还是没有陛下的旨意,枢密院的军令?!”
帐内一片寂静,无人敢答话。那缺席的韩猛,乃是营中有名的刺头,也是原先北军一位资深校尉的亲信,素来骄横。此刻显然是故意给曹操这个新上司一个下马威。
曹操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名为首的老军校脸上:“你,去告诉韩猛,一炷香之内,若不能至中军帐前听令,便以违抗军令论处,军法从事!”
老军校面露难色,支吾道:“曹校尉,韩军侯或许……”
“或许什么?” 曹操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厉,“军中只有令行禁止,没有或许!你去是不去?!”
那老军校被曹操陡然爆发的气势所慑,不敢再言,连忙躬身退出大帐。
帐内气氛更加压抑。曹操不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曹洪和乐进如同两尊门神,肃立两旁。时间一点点过去,帐外的香缓缓燃烧。
就在香即将燃尽的那一刻,帐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只见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军官,大大咧咧地掀帐而入,身上还带着酒气,正是韩猛。他瞥了一眼端坐的曹操,随意地拱了拱手,满不在乎地道:“末将韩猛,巡营归来,见过曹校尉。不知校尉紧急召见,有何要事啊?”
曹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如同冰锥,刺在韩猛脸上,没有一丝温度。
“韩猛,” 曹操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传遍大帐,“本官初至,申时三刻于中军帐点卯集合,你,何在?”
韩猛被曹操那冰冷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但仗着往日骄横和背后有人,依旧强撑着道:“末将奉命巡营,确保北门防务,故而晚到片刻,校尉何必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 曹操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军令如山,点卯不到,是为怠慢军机;身带酒气,巡营擅离职守,是为渎职;上官问话,言语顶撞,是为不敬!三罪并罚,你可知是何后果?!”
韩猛脸色一变,感受到曹操话语中的杀意,色厉内荏地叫道:“曹操!你休要拿着鸡毛当令箭!我乃北军老人,曾随皇甫太尉征战!你区区一个……”
“拿下!” 曹操根本不听他说完,猛地一拍案几,厉声喝道!
早已准备好的曹洪和乐进应声而动,如猛虎般扑上!韩猛虽勇,但事发突然,又兼酒意未散,如何是曹、乐二人联手之敌?不过三两回合,便被死死按倒在地,捆缚起来。
“曹操!你敢动我?!我姐夫乃是……” 韩猛挣扎着嘶吼。
曹操站起身,走到被按在地上的韩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铁:“军中只论军法,不论亲戚!尔等听着!”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帐内所有脸色发白、噤若寒蝉的军官,“自即日起,洛北营,只认陛下,只认枢密院军令,只认我曹操的将令!往日陋习,一概革除!违令者,犹如此獠!”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那是陛下亲赐的百炼环首刀,寒光凛冽!
“典军校尉曹操,依军法,处决违令渎职之军侯韩猛,以正军纪!行刑!”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
噗嗤!
一颗硕大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溅,染红了中军帐的地面。韩猛那惊愕、恐惧、难以置信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帐内死一般寂静!所有军官都骇然地看着地上那颗头颅,看着持刀而立、面色冷峻的曹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们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位新来的典军校尉,绝非易与之辈!他是真的敢杀人,而且是用最酷烈的手段立威!
曹操甩了甩刀上的血珠,还刀入鞘,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更深的威慑:“将首级悬于辕门三日,以儆效尤。其余人等,各归本位,整顿部伍,明日卯时,全军校场集合,本官要亲自检阅!若有懈怠,军法无情!”
“末将遵令!” 这一次,所有军官,包括那名老军校,都齐刷刷地躬身应命,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再无半分之前的轻视与怠慢。
曹操看着这些人,知道立威的第一步成了。但,这远远不够。杀了韩猛,只是震慑,要真正掌握这支军队,还需要更多手段。
是夜,洛北营中军帐内,灯火通明。曹操并未休息,他正在与曹洪、乐进仔细研究营中账册、兵员名簿,以及北面邙山、黄河渡口的防务细节。韩猛的血迹已被清洗,但那股血腥味仿佛还萦绕在帐中。
“大哥,今日杀了韩猛,固然立威,但其背后之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曹洪有些担忧地道。韩猛能在北军如此骄横,背后定然有靠山。
曹操目光依旧停留在防务图上,淡淡道:“我知道。无非是北军旧部中的某些人,或者……朝中看我不顺眼的某些势力。他们若敢伸手,我便剁了他们的爪子!陛下将洛北营交给我,就是让我来做这恶人,来当这快刀!我们若畏首畏尾,反倒让陛下失望。”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野心与智慧的光芒:“当务之急,是尽快梳理清楚营中情况,剔除蠹虫,提拔可用之人,将这三千人马,真正练成一支能战之兵!唯有自身实力过硬,才能不惧任何明枪暗箭!”
乐进点头赞同:“校尉所言极是。观今日营中士卒,虽略显疲沓,但底子尚在。只要严加操练,申明纪律,假以时日,必成精锐。”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来报:“启禀校尉,营外有一人,自称姓郭名嘉,颍川人士,持荀令君荐书,求见校尉。”
郭嘉?荀彧推荐来的?曹操眼中精光一闪,他早就听闻荀彧提及此人之名,称其有奇佐之才,只是年少放浪,未曾出仕。没想到此刻竟然主动来投!
“快请!” 曹操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露出一丝期待。值此用人之际,贤才来投,无异于雪中送炭!
然而,就在曹操准备迎接这位未来重要谋臣的同时,洛阳城中,袁绍府邸内,一场关于他和洛北营的密议,也正在进行。袁绍听着心腹汇报曹操在洛北营杀人立威之事,脸色阴沉。
“曹阿瞒……动作倒是快。” 袁绍冷哼一声,“蹇硕那个阉人占了上军校尉之名,如今曹操又掌控了洛北营要地……陛下这是要将我们这些世家子弟,牢牢按在手心里啊。”
他对面的谋士许攸阴恻恻地笑道:“本初何必忧心?曹操骤登高位,不知收敛,擅杀北军旧将,已惹下众怒。我们只需稍加撩拨,自然有人会去找他的麻烦。这洛北营……未必就是他曹孟德的安稳之地!”
袁绍眼中寒光闪烁,点了点头:“子远(许攸字)所言极是。我们不能明着对抗陛下,但给曹阿瞒使点绊子,让他知道知道这洛阳的水有多深,还是可以的……”
夜色深沉,洛北营的灯火与洛阳城内的阴谋,交织成一幅危险的图景。曹操的典军校尉之路,注定布满荆棘。而此刻,那位名叫郭嘉的年轻人,正踏着月色,走向洛北营的辕门,他的到来,又将给这复杂的局面,带来怎样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