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俄西玛腹地,在更靠近苏丹王庭的方向,诸埃米尔联盟军的大帐就坐落于此。
此刻,华丽的帐篷之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坟墓。
几位在各自领地上说一不二、权势滔天的大埃米尔们,一个个都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苏丹的敕令,已经三令五申,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要求他们立刻、马上,率领各自的部队,前去支援岌岌可危的俄西玛绿洲。
但是,他们去不了。
那支由阿加松率领的、如同鬼神般的正直者骑士团,就像一根钉子,死死地将他们堵在了这里,已经不知道堵了多少天了。他们数次试图突围,却都在那五米高的钢铁巨人面前撞得头破血流,损失惨重。
“再这样下去……苏丹的猜忌,和苏丹的愤怒,恐怕就要降临在我们身上了……”一位年长的埃米尔,声音沙哑地说道,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一旦“苏丹的愤怒”降临,那后果,将是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承受的。这种可能性,让他们个个都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他们是各自部落的王,是手握重兵、权倾一方的大埃米尔。但在苏丹那个真正的、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权力怪物面前,他们那点所谓的权势,就如同腐草之于皓月,萤火之于骄阳,根本不值一提。
你的权势,本就来自于苏丹的恩宠。
当苏丹不再恩宠于你的时候,你,还剩下什么?
这是一个值得商议,却又无人敢于深思的问题。
就在大帐之内一片愁云惨淡,死气沉沉之际。
“好消息!好消息啊!”
一个急促而又充满了兴奋的声音,突然从帐外传来!
前来报信的,甚至都不是一位专业的传令兵,而是一位刚刚还在庭院里散步的、愁眉苦脸的埃米尔。他一边跑,一边手舞足蹈地喊着,脸上那压抑了数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闯进大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我刚才看到一个急匆匆的信使闯了进来!从他口中得知,有一位……有一位来自‘草原之鹰’的幸存游骑兵,传来了天大的好消息!”
“草原之鹰?!”
帐内众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草原之鹰”是他们这众多埃米尔领地之中,最赫赫有名的精锐游骑兵部队,也是最早被哈里发赛利姆征召,前去阻击阿加松的部队。据他们所知,“草原之鹰”应该……已经全军覆没,死在了与正直者骑士团的正面交锋之中了才对。
“千真万确!”那位报信的埃米尔急忙解释道,“那个信使看得很清楚!那位‘草原之鹰’的幸存者,就是我们喀麻人!戴着面纱头盔,腰间别着弯刀!唯一有些奇特的……他好像是个独臂,可能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侥幸逃了出来!”
一个精锐部队的逃兵,并不会让在座的这些大埃米尔们感到兴奋。他们更关心的是,这个逃兵,带来了什么消息。
那位埃米尔也知道众人的心思,他不再卖关子,深吸一口气,用他这辈子最洪亮、最激动的声音,宣布了那个足以扭转乾坤的消息!
“那位幸存者说——”
“俄西玛绿洲,战况大好!伟大的哈里发赛利姆大人,已经成功击败了莫德雷德的军队,并且,将那个该死的繁星领主,死死地困在了绿洲之中!”
“阿加松那个杂种,他现在已经顾不上去管我们了!他不得不立刻掉头,率领他的正直者骑士团,全速回防去救莫德雷德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在大帐之内炸响!
帐内所有的埃米尔们,都不约而同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那死气沉沉的表情,瞬间被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振奋所取代!
“此话当真?!”
“快!快把那个信使叫进来!”
“不用浪费时间了。你们的布防,实在是太差劲了。”
一个沙哑而又充满了自信的声音,突然从大帐的入口处响起。
“你们的许多哨站都有着致命的死角。我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从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进来。”
众人闻言,纷纷惊愕地回头望去。只见发出声音的,竟然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独臂的“草原之鹰”幸存者!
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大帐的入口处,正不卑不亢地,审视着帐内这些手握重兵的大埃米尔们。
震惊!
所有人的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竟然有人,能从如此多的眼线和哨兵的监视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这联盟军的大帐之内,却无人察觉!
“因为我以前,可是游骑兵的头马。”库玛米缓缓地走了进来,他那独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不过现在,我还是头马。只不过,不再是游骑兵了。”
他走到大帐的中央,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我家的埃米尔有令,想请诸位,赶紧前往支援俄西玛要塞。”
“草原之鹰的埃米尔还活着?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一位埃米尔惊喜地说道。
“不,”库玛米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戳破了他的幻想,“草原之鹰的埃米尔,已经死了。我现在效忠的,是另外一位埃米尔。”
库玛米深知,在对方拥有大量部队、时刻都在巡查打探消息的地方,纯粹的谎言漏洞百出,很容易就会被拆穿。用一个谎言去弥补另一个谎言,那是愚蠢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而他,是个聪明人。
九真一假,才最合适。
“那么,”为首的那位年长埃米尔,眯起了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审视着眼前这位神秘的独臂头马,“现在,你效忠的那位埃米尔,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有如此眼光,收了你这样一位能人异士,做了头马?”
库玛米闻言,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充满了暗示的、暧昧的话语,缓缓说道:
“是如今,将俄西玛绿洲的局势,牢牢控制住之人。”
“是那位,让不可一世的阿加松,都不得不仓惶回防之人。”
库玛米说的,其实是莫德雷德。
但在这些已经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的大埃米尔们听来,这番话,却指向了另一个名字——伟大的哈里发,赛利姆!
众人恍然大悟,看向库玛米的眼神,瞬间便从之前的怀疑与警惕,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敬畏与欣赏。
原来如此!如果是被伟大的哈里发都看上的头马,那能绕过这重重监视,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也就不奇怪了!此人,必定是真正的能人异士!
………
……
…
在俄西玛绿洲,与诺佩恩的战争,逐渐落入了下风。
巨大的苦难旅者,在数次被击倒又数次重生之后,似乎也渐渐适应了正直者骑士们的冲击节奏。
它那庞大的身躯变得更加灵活,背后伸出的无数骨手也愈发地诡异致命。
阿加松和他的骑士们,已经开始出现实质性的伤亡。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僵持之中,一阵密集的、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突然从俄西玛的后方响起!
莫德雷德心头一凛,他立刻循声望去,只见在地平线的尽头,黑压压的一片,数以百计的精锐游骑兵,正率领着近千名手持弯刀的马穆鲁克,如同黑色的潮水,朝着这边席卷而来!
看到如此浩荡的“敌军”,莫德雷德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紧张,反而露出了一个高兴的、计谋得逞的笑容。
“这帮货掉入陷阱里了!”
莫德雷德高兴的小声说。
当诸位埃米尔率领着他们那气势汹汹的联盟军,冲入俄西玛腹地时,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和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在他们的想象当中,这里应该是伟大的哈里发赛利姆大人,牢牢地掌控着整个绿洲,正准备对众星军团的残部,发起最后的总攻。
可为何,如今的俄西玛,竟然如此荒凉?除了远处那个正在与正直者骑士们缠斗的、不知名的恐怖巨物之外。
竟然看不到任何一支成建制的喀麻部队?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那位一直领着他们前来的、独臂的神秘头马,却丝毫没有做出任何惊讶的表情。
他只是挥了挥那只独臂,示意众人跟上他,径直地朝着那座位于战场中央的、孤零零的指挥大帐走去。
当他们怀着满腹的疑惑,掀开大帐的帘布。
走进去时,却发现坐在大帐中央主位之上的,并非是他们想象中那位伟大的哈里发。
而是一位身披着蓝色领主大氅、神情疲惫,却又带着一丝慵懒的年轻人。
他正随意地将一柄造型奇特、华丽无比的长剑,当做自己的拐杖,拄在身旁。
“埃米尔大人,很荣幸告诉您,我不辱使命。”
库玛米走上前,对着那位年轻人,单膝跪地,恭敬地行礼。
“休息会儿吧,我的头马。”
年轻人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
随后,莫德雷德缓缓地抬起头,将他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投向了帐内那些早已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的大埃米尔们。
库玛米站起身,转过身来,面对着众人,用他那洪亮而又充满了无上自豪的声音,为众人介绍道:
“此,便是我库玛米如今所侍奉的埃米尔——”
“众星行省的领主;繁星镇、月夜镇、星露谷、星夜要塞及吉库巴部的共主!
打断喀麻进军者!护民官之墙建筑之人!
圣伊格尔帝国的侯爵,准公爵;
此番两国战争的主导者,军团元帅,领军者——”
“莫德雷德-达-莫德雷德-冯-繁星!”
莫德雷德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库玛米安静,库玛米点了点头,后退一步伫立在莫德雷德身侧。
“称呼我为莫德雷德就好。”
“很不高兴通知你们,你们掉进陷阱里了。”
………
……
…
“我的决策很简单,”莫德雷德的目光,如同利剑般,一一扫过帐内那些心怀鬼胎的埃米尔们,“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我只接受双赢,或者我死你们也别想活。”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冰冷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我死在这里,你以为我的部队会因为群龙无首而退去吗?不,那太便宜你们了。”
“我会让他们调转枪口,放弃抵抗那个怪物,直接,不计代价地,攻击你们!即使我们的背后会完全暴露给诺佩恩,即使我的所有部下都会因此而死,那也无所谓。”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笑容。
“我只要你们死!”
最年长的埃米尔闻言,只是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说得好像我们怕你一样。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干涉,我们现在就率兵退到俄西玛草原之外,任由你和那个怪物在这里厮杀。
享受你仅剩的时光吧,莫德雷德。
像你这样的天才,被神的圣子所杀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蠢货!”
莫德雷德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他厉声呵斥道:
“难道你还没听明白吗?!如果你以为进来之后能安然无恙地退出去,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你掉进陷阱里了,蠢货。”
“只要你们敢后退一步,我就会立刻放弃所有对那个怪物的抵抗,甚至会直接要求我所有的部队,不惜一切代价地来冲击你们!
我知道,我这么做是最愚蠢的决策,我必死无疑!但你们,也别想活!”
“毕竟,在我看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偏执的疯狂:
“让你们独赢,那我还不如拉着你们一起接受双输!”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埃米尔都被莫德雷德这番充满了决绝与疯狂的宣言,给彻底吓到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这个出道以来无敌手,处处压着喀麻的天才。
他们毫不怀疑,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在长久的对峙之后,莫德雷德脸上的那份疯狂,才渐渐收敛。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当然,现在,还有一条双赢之路,摆在我们的面前。”
他看着众人,那双锐利的眼睛,最终落在了那位最年长的埃米尔身上。
那位年长的埃米尔,脸色时青时白,变幻不定。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挣扎与不甘。
但最终,他还是颓然地垂下了头。
他想明白了。
如果想要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他们还想活着离开这片该死的绿洲,那么,他们就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帮莫德雷德。
“看来,这位老头子,总算是想明白了。”
莫德雷德看着他,脸上重新露出了那份运筹帷幄的从容:
“你只能合作。我不会给你独赢的选项。如今你能选择的选项就两个。”
他摊了摊手,用一种近乎于施舍的、轻松的语气说道:
“毕竟,双赢总强过双输嘛。”
年长的埃米尔长叹一口气:
“我们的合作很不愉快。”
莫德雷德张狂的笑着,眼里充满了不屑:“那祝我们合作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