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语气与符太后一众将士周旋之跌入谷底(二)
三岔路口往西北走百余步,便是片矮丘环绕的洼地,说是山谷,实则是道两三丈深的干涸沟谷,坡壁不算陡峭却长满滑腻的青苔,谷底长着半人高的酸枣丛,几株歪脖子野槐扎根在坡壁上,枝桠斜斜探向谷底,倒成了天然的攀爬支点。
柴宗训被太后的怒喝震得眼眶发红,身后将士又往前凑了半步,他又急又委屈,只想拉开距离,下意识拨转马头后退。谁知马蹄踩在沟边的青苔上,“嘶溜”一声猛地打滑,踏雪受惊扬起前蹄,少年惊呼一声,仓促间猛地松开缰绳跳离马鞍,终究还是顺着坡壁滑了下去,重重摔在谷底的草丛里,手肘和膝盖瞬间被酸枣枝划破,渗出血迹,掌心也被碎石磨得火辣辣地疼。
“宗训!”符太后失声尖叫,不顾仪态就想往下冲,被兰心死死拉住。一旁的禁军早已悄悄围起路口,用马队和帷幔挡着零星路人,低声谎称“奉旨巡查”,没让半个百姓靠近,只把这场母子对峙藏在了矮丘之后。
柴宗训忍着疼撑起上半身,鼻尖一酸,委屈突然如潮水般涌上来。他仰头对着崖上红着眼大喊,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透着十岁孩童独有的执拗:“娘!您别逼我!我不是只惦记林统领!慕容雪、还有女辅营那些姐妹,她们有的才及笄,连胭脂都没来得及多抹几次,有的家里还有老母亲等着团圆,她们都在北境拼命啊!”
他吸了吸鼻子,手背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泥污和泪水,手肘的伤口被扯得生疼,却梗着脖子继续喊:“为什么我不能出宫?我也是人啊!我又不是圈在宫里的动物!她们都是为了后周、为了我这个君主去冒险,我凭什么坐在暖阁里喝热茶、看舆图?哪怕只能给她们递一把刀、送一壶水,我也心安!”
“陛下,您快上来!谷底寒凉,您伤口还在流血!”李将军趴在沟边,语气急切,“太后也是为了您好,北境真的不是您该去的地方!”
“我不!”柴宗训往后缩了缩,后背抵住一株酸枣丛,目光扫过坡壁上斜生的野槐,心里忽然有了主意。他小时候在宫里常爬树掏鸟窝,这点高度的枝桠根本难不倒他。“您要是不让我去北境,我今天就待在这儿不上去!实在不行,我就爬树躲起来,你们谁也找不到我!”
说着,他真的撑着身子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坡壁上那株最粗的野槐,伸手抓住 lowest 的枝桠,就要往上爬。那树枝看着不算细,却也经不住人重量,被他一拽便轻轻晃动,几片枯叶簌簌落下。
“不许动!”符太后急得声音发颤,终于软了语气,“宗训,你先下来,娘不逼你了,咱们好好说,行不行?”
柴宗训的动作顿住,回头望向崖上,泪眼朦胧中看见母亲脸色苍白,扶着兰心的手都在发抖,心里忽然掠过一丝愧疚,却还是硬着头皮喊道:“娘要是骗我怎么办?您答应让我去北境,我就上去!”
“傻孩子,”符太后叹了口气,眼中的怒火早已褪去,只剩下深深的酸涩与心疼,“北境不是儿戏,你以为去了就能帮上忙吗?耶律斜轸的人马遍布山野,你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别说送水递刀,恐怕没见到林统领,就先落入辽军手中了。”
她顿了顿,放缓声音,一字一句道:“你是后周的君主,女辅营的将士们拼死作战,为的就是守护你,守护这江山。你若是出事,她们在北境得知消息,军心大乱,那才是真的害了她们,害了所有百姓!”
“可我……我就是担心她们……”柴宗训松开抓着树枝的手,肩膀微微耷拉下来,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孩童的无助,“我昨晚看舆图,鹰嘴峡那么窄,辽军要是设伏,她们根本无处可躲。慕容雪姐姐还教过我射箭,她说等我再长大些,就带我去猎野兔,我不想她出事……”
将士们趴在沟边听着,都面露动容。谁也没想到,这位年少的君主,牵挂的不只是统领林阿夏,更是女辅营每一个普通将士,这份纯粹的牵挂,让他们心头一暖。李将军低声对身旁的副将道:“陛下虽年幼,却有仁君之心,只是太过执拗了。”
符太后看着谷底孤零零的小小身影,眼眶也有些发热:“娘知道你心善,惦记着将士们。可君主的守护,从来都不是只有‘亲自前往’这一种方式。你乖乖回宫,每日关注北境战报,稳定朝局,让前方将士知道,宫里有主心骨,她们才能安心作战。”
她转头对兰心吩咐:“去把哀家的药箱拿来,再让将士们找些结实的绳索来。”又对着谷底喊道:“宗训,你小时候最听娘的话,还记得你摔破膝盖,娘给你上药时,你说以后要保护娘吗?现在后周需要你,娘也需要你,你不能任性。”
柴宗训抿着嘴,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掉,滴在胸前的护身玉佩上。他想起小时候,每次练剑摔倒,都是林统领扶他起来,慕容雪姐姐给她擦药,母后则在一旁温声鼓励。如今那些护着他的人,都在北境冒着生命危险,他却只能在这里耍小孩脾气。
“可是……我真的想做点什么……”他吸了吸鼻子,抬头望着崖上的母亲,眼神里满是纠结。
符太后柔声道:“娘答应你,以后每日都让你看北境的急报,只要有女辅营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你乖乖回宫,好好读书,好好学兵法,等你长大了,有了保护自己、保护将士们的能力,娘自然不会拦着你。现在,先上来让娘给你上药,好不好?”
这时,兰心已经拿着药箱回来,将士们也找来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崖边的大树上,另一端慢慢垂到谷底。
柴宗训看着垂到面前的绳索,又看了看崖上母亲担忧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他走到绳索旁,伸手抓住,却因为手肘和膝盖的伤口疼,忍不住“嘶”了一声。
“慢点,别着急!”符太后连忙叮嘱,“将士们会拉着绳索,你只管抓好,慢慢往上爬。”
柴宗训咬着牙,忍着疼,一点点往上爬。他毕竟是孩子,力气不大,爬了没几步就气喘吁吁,手心的伤口被绳索磨得更疼了。李将军连忙示意两名身手矫健的将士顺着绳索滑下去,在两侧护着他,慢慢往上托举。
好不容易爬到崖边,符太后立刻上前,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动作轻柔却带着后怕的力道:“你这孩子,吓死娘了!”
柴宗训靠在母亲怀里,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泪水浸湿了符太后的衣襟:“娘,我错了……可是我真的好担心她们……”
“娘知道,娘都知道……”符太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让兰心赶紧上药,一边温声安慰,“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以后不许再这样任性了,你要是出事,娘怎么办?后周怎么办?”
兰心小心翼翼地给柴宗训擦拭伤口,上好金疮药,用布条缠好。少年疼得皱紧眉头,却没再哭闹,只是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袖。
将士们见陛下平安上来,都松了口气,悄悄收起帷幔,继续警戒周围,没人敢多言这场带着心酸与暖意的对峙。
符太后扶起柴宗训,替他擦干净脸上的泥污和泪水,语气恢复了几分温和却坚定:“好了,跟娘回宫。以后要是再惦记将士们,就跟娘说,跟大臣们商量,咱们一起想办法,不许再偷偷跑出来了,知道吗?”
柴宗训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娘,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兵法,好好当君主,等林统领她们回来,我要让她们看到,我不再是只会耍脾气的小孩了!”
符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牵着他的手,转身走向凤轿。晨光透过矮丘的缝隙洒下来,照在少年君主带着泪痕却依旧倔强的脸上,也照在母子俩相握的手上,带着一丝历经波折后的温情与坚定。
凤轿缓缓启动,向着洛阳宫的方向而去。柴宗训坐在轿里,靠在母亲身边,心里依旧惦记着北境的将士们,却也渐渐明白,有些守护,需要藏在心底,化作成长的力量。而此刻的他,能做的,就是乖乖回宫,等着她们凯旋,等着自己真正长大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