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信城,这座昔日岭南最繁华喧嚣的城池,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死寂与紧绷之中。北门城楼之上,象征着士氏权威的旗帜依旧在晨风中无力地飘荡,然而城墙垛口后,守军士卒的眼神却充满了茫然、恐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城下,黑压压的竟陵军营如同匍匐的巨兽,沉默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约定的三日之期,已至最后一夜。
士燮府邸深处,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的绝望。士燮躺在病榻上,气息微弱,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精气神都已随着士壹的战死和竟陵大军的兵临城下而流逝殆尽。长子士徽、次子士祗、三子士干等子侄,以及少数还留在府中的核心僚属,皆面色惨白地围在榻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等待最终审判的沉重。
“父亲……桓邻那边……”士徽声音干涩,欲言又止。关于桓邻可能与竟陵暗通款曲的流言,早已在高层中悄悄传开,无人敢证实,却也无人能否认。
士燮浑浊的眼睛望着帐顶,没有回答,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事到如今,追究这些还有何意义?城内军心涣散,粮草虽未断绝,但士气已然崩溃。城外强敌环伺,内无必守之志,外无必救之兵。抵抗,除了让这座城池和士氏一族化为齑粉,还能换来什么?
就在这时,府外传来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心腹家将匆匆入内,跪地禀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主公……北门……北门城楼之上,举……举火了!”
举火为号!
室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最后的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士燮闭上双眼,两行混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他知道,士氏在交州近二十年的统治,到了该画上句号的时候了。他挣扎着,用尽最后的气力,对士徽道:“备……备车……开城……迎……迎林军师……”
此言一出,如同抽走了所有人最后的支撑,士徽等人瘫软在地,失声痛哭。
子时正,广信城北门在一声沉闷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没有预想中的厮杀与抵抗,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以桓邻为首的部分守将,卸甲弃刃,立于城门两侧,垂首不语。身后,是空荡荡的城门洞和仿佛陷入沉睡的城池。
林凡并未立刻入城。他端坐于中军大帐之内,庞统、魏延、甘宁、沙摩柯等核心将领分列左右,墨衡亦在一旁静立。帐外,火把通明,精锐亲卫肃立,气氛肃杀。
“主公,广信城门已开,士燮遣其子士徽前来,言其父病重,无法亲迎,愿……愿奉表请降。”一名亲卫入内禀报。
庞统摇扇轻笑:“士燮倒是识时务,知道此时顽抗已是徒劳。主公,是时候展现我竟陵气度了。”
林凡微微颔首,沉声道:“传士徽。”
很快,士徽身着素服,未佩任何饰物,在两名竟陵士卒的“陪同”下,步履蹒跚地走入大帐。他手中捧着一只紫檀木盘,上面放着交州太守印绶、户籍图册以及一份早已写好的降表。一进帐,他便感受到那数道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压迫,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罪……罪臣士徽,奉……奉家父之命,特来向林……林军师请降。”他声音颤抖,将木盘高高举起,头深深低下,不敢直视林凡,“家父年老昏聩,误信奸佞(指曹操及已死的士壹),擅启边衅,冒犯天威,罪该万死!今幡然悔悟,愿献上交州印信图册,率阖族归顺,听凭军师发落!只求……只求军师念在交州百姓无辜,能……能网开一面……”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士徽粗重的喘息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魏延、甘宁等人面露不屑,沙摩柯更是咧了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林凡并未立刻去接那印绶,而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士徽,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士公(指士燮)能迷途知返,免去一场兵燹之灾,保全广信万千生灵,此乃功德。过往之事,首恶(士壹)已诛,余者若能诚心归附,我林凡,并非嗜杀之人。”
这话如同赦令,让士徽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几乎要瘫软下去。
“然,”林凡话锋一转,语气转厉,“交州之事,非一纸降表、一方印信可定。士公年迈,需好生将养。这交州军政庶务,繁杂沉重,岂能再劳烦他老人家?”
士徽心中一紧,知道关键来了。
林凡继续道:“我意,士公及其直系宗族,可迁往竟陵荣养。竟陵风物宜人,名医汇聚,正适合士公安度晚年。至于交州……”他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最终落在庞统身上,“暂由我竟陵军代管。设‘交州都督府’,总揽军政。以庞士元为都督,桓邻为苍梧太守,协理民政。原交州各级官吏,凡愿留任者,经考核后可酌情录用。各部俚僚首领,只要遵从号令,过往不咎,其地位权益,一仍其旧。”
这一安排,既剥夺了士燮家族的实权,将其置于竟陵的直接监控之下,又保留了交州原有行政架构的部分稳定性,并重用了“有功”的桓邻,安抚了地方豪强和蛮族首领,可谓思虑周详,恩威并施。
士徽哪里敢有异议,连忙叩首:“军师安排周全,罪臣……代家父,叩谢军师恩典!”
次日,晨曦微露。
广信城北门外,一场简朴而庄重的受降仪式举行。没有胜利者的耀武扬威,也没有失败者的屈辱枷锁。
林凡一身常服,仅带庞统、魏延及百名亲卫,肃立于城门之前。对面,一辆素车缓缓驶出城门,车上,病骨支离的士燮强撑着由士徽、士祗搀扶,欲下车行礼。其身后,是黑压压一片跪伏于地的士氏宗族、交州旧吏以及部分豪酋代表。
“士公年高德劭,有疾在身,不必多礼。”林凡上前两步,虚扶一下,阻止了士燮下拜的动作,语气平和。
士燮抬头,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却已手握重兵、决定交州命运的竟陵之主,眼神复杂无比,有恐惧,有悔恨,也有一丝如释重负。他颤巍巍地拱手,声音微弱:“败军之将,亡国之臣,蒙军师不杀之恩,更许荣养之德……燮,感激不尽……”话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横。
林凡正色道:“士公言重了。交州本为汉土,林某此行,乃为平定边患,抚慰黎元,非为私利。望士公至竟陵后,安心静养。交州百姓,林某自会善待。”
这番话,既给了士燮台阶,也明确宣示了竟陵接管交州的合法性与正当性。
随后,林凡命人当众宣读了关于设立“交州都督府”以及各项善后安置政策的命令。当听到桓邻被任命为苍梧太守,原官吏可经考核留用,俚僚首领权益不变时,跪伏的人群中明显响起了一阵松气声和细微的骚动,许多原本心怀忐忑的人,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仪式结束后,士燮及其直系宗族数百人,在竟陵军“护送”下,登上了前往竟陵的船只。望着渐渐远去的广信城轮廓,士燮知道,他与此地的缘分,尽了。
而林凡,则在庞统、桓邻等人的陪同下,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踏入了广信城,踏入了那座象征着交州最高权力的太守府。
接管一座庞大的州郡,远非接受投降那么简单。真正的考验,在于如何迅速稳定局势,恢复秩序,并将这块新得的土地真正消化、吸收。
庞统作为新上任的“交州都督”,展现出了惊人的理政才能。他并未急于大刀阔斧地改革,而是以稳定为第一要务。
他首先做的,是**安民**。以林凡和都督府的名义发布安民告示,宣布减免本年度部分赋税,严令竟陵军士不得扰民,违令者严惩不贷。同时,开放府库,赈济因战乱流离的贫苦百姓,并组织人手修复被破坏的道路、桥梁。
其次,是**整军**。魏延、甘宁所部在城外扎营,保持威慑,但并不随意入城。对投降的交州郡兵进行筛选整编,汰弱留强,打散编制,由竟陵军官担任中下层将领,逐步掌控军权。沙摩柯的无当飞军则被派往交州南部与俚僚聚居区交界地带,一方面震慑可能的不服势力,另一方面也利用其蛮族身份,与当地部落进行沟通、安抚。
再次,是**理政**。庞统坐镇都督府,召见原交州各级官吏。他并未一概罢黜,而是进行细致的甄别与考核。对于有能力、且愿意效忠新主的,如桓邻等人,予以留用甚至提拔;对于庸碌无能或劣迹斑斑者,则坚决罢免;同时,从竟陵随军文吏以及新投效的士人中,选拔人才填补空缺。他尤其注重恢复与中原及荆襄的商贸往来,降低关税,吸引商旅,力图尽快恢复交州的生机。
而林凡,则更多地扮演着定海神针与最高决策者的角色。他并不过多干涉庞统的具体行政,而是将精力放在了更高层面的**布局与谋划**上。
他亲自接见了交州各地有影响力的俚僚部落首领,赐予他们锦帛、盐铁等物,承认他们的自治权,但要求他们必须遵从都督府政令,不得相互攻伐,并派遣子弟至竟陵“学习”(实为质子)。这种怀柔与威慑并施的策略,有效地稳定了交州复杂的民族关系。
他更关注的是交州的**长远价值**。在墨衡的陪同下,他仔细查阅了交州的户籍、田亩、物产图册。交州地广人稀,气候湿热,盛产稻米、木材、珍珠、犀角、象牙、以及各种热带水果药材。更重要的是,它拥有漫长的海岸线,多个天然良港!
“士元,你看,”林凡指着舆图上交州南部濒海的地区,目光灼灼,“日南、九真、合浦诸郡,港口条件优越,若加以建设,便可成为我竟陵通向南海,乃至与扶南(今柬埔寨一带)、林邑(今越南中部)等域外诸国贸易的海上门户!其利,不可估量!”
庞统抚掌笑道:“主公目光如炬!得交州,不仅解我南顾之忧,更得一天然之粮仓与无尽之海贸利源!假以时日,水师据此,北上可协防江东,南下可威服百越,西向亦可遥望益州!此乃王霸之基也!”
林凡点头,沉吟道:“然则,交州开发程度太低,民智未开,瘴疠横行,欲将其真正化为我用,非一朝一夕之功。需移民实边,兴修水利,传播教化,防治疫病……此乃百年大计。”
“正该如此。”庞统肃然道,“统已初步拟定《治理交州十策》,首要便是招揽流民,鼓励垦荒,兴办官学,推广医药。只是,此皆需大量钱粮与时间。”
“钱粮之事,我来设法。竟陵、新野如今府库渐丰,可支撑初期投入。日后,交州本身之出产,尤其是海贸之利,便可反哺。”林凡决然道,“时间,我们也有。曹操新败,孙刘失和,眼下正是我竟陵埋头发展,消化胜利果实之良机!”
就在林凡与庞统于广信都督府内,为交州的未来勾画蓝图之际,远在千里之外的许都,也收到了交州易主的惊天消息。
司空府内,曹操看着手中那份由校事府加急送来的密报,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苦心设计的“驱三患以扰荆”之策,非但没有让荆南内乱,反而促使林凡以一场干净利落的南征,吞并了整个交州!这意味着,林凡的势力范围瞬间膨胀了数倍,不仅获得了战略纵深,更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出海口!
“竖子!安敢如此!”曹操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胸中怒火翻腾。他仿佛能看到,南方那个年轻的对手,正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速度和方式,迅速成长为一个足以威胁中原的庞然大物。
而在江陵,刘备与诸葛亮闻讯,亦是相顾默然。林凡兵不血刃拿下交州,展现出的不仅是军事实力,更是高超的政治手腕。这意味着,荆南的格局已被彻底改写,一个比士燮强大得多、也更具野心的邻居,已然崛起。
“竟陵之龙,已非池中之物矣。”诸葛亮轻摇羽扇,发出了一声意味复杂的长叹。
广信城头,“林”字大纛与“交州都督府”的旗帜并肩飘扬。林凡站在城楼之上,俯瞰着这座已然属于他的南海重镇,心中豪情与责任感交织。
收服交州,并非终点,而是一个全新的起点。竟陵的征程,将从这里,走向更广阔的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