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陵的凯旋盛典,如同一颗投入天下这潭深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扩散至各方。而在北方的权力中心——许都司空府,这涟漪已然化作了汹涌的暗流,冲击着本就因赤壁之败而阴郁沉闷的空气。
林凡正式将交州纳入版图,公然以诸侯仪仗彰显威仪,擢升四方将军的消息,经由校事府以最高加密等级呈送上来,其内容之详实,措辞之凝重,远超之前任何一份关于荆南的情报。这已不再是边境摩擦或局部势力的膨胀,而是一个足以动摇天下现有权力结构的、真正意义上的庞然大物的诞生宣言。
司空府的书房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曹操屏退了左右侍从,只留下寥寥数位心腹谋臣。他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众人,立于悬挂的巨幅舆图前,目光死死钉在荆南与交州那片被特意用朱砂圈出的广阔区域上。那里,曾经是他志在必得,却因赤壁一把大火而功败垂成的南国腹地,如今,却插上了一面刺眼的“林”字旗。
良久,曹操缓缓转过身,他那张饱经风霜、威严肃穆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暴怒的迹象,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仿佛暴风雪来临前凝固的铅云。他手中捏着那份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都看过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交击般的冷硬,砸在寂静的书房里,让荀彧、程昱、贾诩,以及侍立末席、愈发沉稳低调的司马懿心头都是一紧。
“是,丞相。”几人躬身回应。
“说说吧。”曹操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林凡,此子,当如何处之?”
**程昱激辩,力主强攻**
性格刚戾,向来主张以雷霆手段铲除威胁的程昱率先出列,他面色因激动而略显潮红,声音洪亮而急切:
“丞相!林凡此獠,绝不可再以等闲割据之辈视之!观其竟陵所为,擢升甘宁为横江将军,魏延为平南将军,此皆超越其本分之名号,其僭越之心,已昭然若揭!更兼其吞并交州,疆域骤扩,北接荆襄,南临大海,西窥巴蜀,已成席卷之势!”
他上前一步,手指几乎要戳到舆图上竟陵的位置,语气愈发激昂:“此子不仅善战,更善蛊惑人心,治理地方。竟陵、长沙等地,流民归附,田亩开辟,工坊林立,其富庶与动员能力,已远超刘表在时!若任其坐大,待其彻底消化交州,稳固荆南,则必效仿勾践、刘邦,以北图中原为志!届时,其水陆并进,又有长江天险,恐比孙权、刘备更难对付十倍!”
程昱猛地转向曹操,深深一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结论:“丞相!昱以为,此乃心腹大患,甚于刘备,更甚于孙权!当趁其新得交州,立足未稳,内部派系尚未完全融合之际,速发倾国之兵,以泰山压顶之势,水陆并进,直捣竟陵,犁庭扫穴,一举将此祸根铲除!迟则生变,悔之晚矣!”
他主张立刻进行第二次大规模南征,目标明确,就是彻底摧毁林凡的势力核心。这符合他一贯的强硬作风,也代表了军中一部分渴望雪耻的将领的呼声。
**荀彧持重,力陈缓图**
程昱话音落下,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面容清癯、气质儒雅的荀彧。
荀彧微微蹙着眉,上前一步,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丞相,程仲德之言,拳拳为国,其忧患之心,彧深以为然。林凡之势,确已成我军南下之巨大障碍,未来之大敌。”
他先肯定了程昱的出发点,随即话锋一转:“然,仲德所言‘速发倾国之兵’,彧以为,万万不可。”
“哦?文若有何高见?”曹操目光微闪,不动声色。
荀彧拱手,条分缕析:“其一,我军赤壁新败,损兵折将不下十万,钱粮物资消耗巨大,元气至今未复。将士疲敝,思乡厌战之情暗涌。此时再起数十万大军远征,深入江南水网密布之地,师老兵疲,恐重蹈赤壁覆辙。”
“其二,内患未平。关中马腾、韩遂,虽表面臣服,实则狼子野心,拥兵自重,时刻窥伺关东。若我军主力深陷荆南泥潭,此二人必乘虚而入,袭扰洛阳、长安,则我根基动摇,首尾难顾,局势危如累卵。”
“其三,天时地利皆不在我。荆南气候湿热,水系纵横,我军北兵不习水战,不耐瘴疠。林凡依托长江、洞庭,水军强盛(甘宁已为横江将军),更兼交州新附,其可纵深远超赤壁之时。我军劳师远征,补给线漫长,彼则以逸待劳,据险而守。此消彼长,胜算几何?”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沉重:“丞相,治国用兵,当知缓急。林凡虽已成患,然其势初成,内部整合、消化交州仍需时日。我方当务之急,乃是休养生息,恢复国力,整顿军备,同时稳固北方,先平马腾、韩遂,解除后顾之忧。待内部稳固,钱粮丰足,再寻良机,或以外交手段分化其与孙、刘联盟,或以雷霆之势一击必杀,方为上策。此时仓促南征,非但不能除患,恐反伤国本,请丞相明察!”
荀彧的策略是基于现实国力与战略全局的考量,主张先安内,后攘外,稳扎稳打。这代表了朝中大部分文官和一部分稳重派将领的意见。
程昱闻言,立刻反驳:“文若先生此言差矣!岂不闻‘养虎为患’?待林凡整合内部,稳固根基,其势更难图也!马腾、韩遂,疥癣之疾,只需遣一上将镇守潼关,便可无忧。至于天时地利,岂是固定不变?我军赤壁之败,在于轻敌与瘟疫,岂能因噎废食?”
荀彧摇头:“仲德岂不闻‘欲速则不达’?国力疲敝而强用兵,乃取祸之道。马腾、韩遂绝非疥癣,其联合羌胡,骑兵骁勇,若与林凡暗中勾结,东西夹击,我何以当之?”
两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曹操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着,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
**贾诩阴策,以柔克刚**
就在程、荀二人争论之际,一直沉默如同影子般的贾诩,缓缓抬起了眼皮。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一股陈年的阴冷:
“丞相,程公、荀令君之言,皆有至理。然,诩以为,对付林凡,强攻与缓图,皆非最佳。”
曹操的目光立刻投向他:“文和有何妙计?”
贾诩微微躬身:“林凡崛起之速,根基在于其能聚人。其能聚人,在于其能予利、予名、予希望。强行攻之,即使能胜,亦必损失惨重,且荆南交州之地,民心思林,我军纵能占领,亦难治理,恐成第二个赤壁,空耗国力而不得实利。”
他顿了顿,继续道:“诩之策,在于‘疲’、‘耗’、‘间’、‘待’四字。”
“疲,乃疲其力。不必动用大军,可命曹仁、张辽等将,精选骑卒,组成多支精锐小队,持续不断地袭扰其北境南阳、南郡边境。焚其屯田,杀其斥候,掠其边民,使其边境州县日夜不宁,无法安心生产。林凡欲稳固根基,必不能坐视,则其兵力、财力,将不断消耗于此等无休止的边境冲突之中。”
“耗,乃耗其资。严密封锁边境,借助校事府与各地世家之力,严禁一切铁器、皮革、战马、粮食、盐铁等战略物资流入竟陵。同时,可在其境内散播谣言,抬高物价,扰乱其市场。林凡地盘扩大,人口增多,消耗剧增,长期封锁,必使其内部经济承压,民生怨望。”
“间,乃离间其盟。林凡、孙权、刘备,三者看似同盟,实则各怀异心。林凡势大,最为忌惮者,非丞相,实为孙权和刘备也。孙权恐林凡威胁其长江下游,刘备惧林凡阻断其西进之路。我可遣巧言善辩之士,分赴江东与江陵。对孙权,可许以共分荆襄,承认其对江夏、南郡等地之所有权,诱其与我联合,至少使其在我与林凡交战时保持中立,甚至默许我借道或提供便利。对刘备,则可暗示林凡乃其夺取荆州之最大障碍,林凡若在,刘备永无占据荆州之日,挑起其与林凡之矛盾。若能使其三方互相猜忌,乃至兵戎相见,则我可坐山观虎斗,不战而屈人之兵。”
“待,乃待其变。林凡势力扩张太快,内部必有隐忧。新附之交州士燮家族是否真心臣服?荆南本土豪强与林凡核心班底之间是否存在利益冲突?其麾下文武,如徐庶、庞统、甘宁、魏延等,皆非池中之物,久居人下,岂无野心?只要外部压力持续,内部矛盾终有爆发之日。届时,或内乱,或叛降,便是我大军南下,一举定鼎之良机!”
贾诩的策略,阴柔狠辣,着眼于从内部瓦解和长期消耗,避免正面决战,充满了毒士的风格。
曹操听完,眼中精光闪烁,显然颇为意动。这确实是一条代价更小,可能收益更大的路径。
**司马懿补策,釜底抽薪**
就在曹操权衡之际,一直恭敬侍立末席的司马懿,忽然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丞相,贾公之策,算无遗策,懿深为佩服。然,懿有一愚见,或可补贾公策略之不足。”
曹操看向这个愈发显得沉稳内敛的年轻人,淡淡道:“讲。”
司马懿躬身道:“贾公所言‘间’策,旨在离间孙、刘、林。然此三方皆非愚钝之辈,寻常离间,恐难奏效。懿以为,当行‘釜底抽薪’之策。”
“何为釜底抽薪?”
“林凡之根基,在于竟陵。竟陵之兴盛,在于其超越寻常的治理之法、工坊技艺以及……其聚拢人心之‘理念’。”司马懿缓缓道,“我军细作曾报,竟陵推行所谓‘新政’,重商励工,削弱士族,提拔寒门,更有诸多奇技淫巧,提高产出。此乃其强盛之源,亦是我等可攻之处。”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老辣:“可令校事府,或收买文人,大肆撰文,于我方控制州郡,乃至想方设法传入江东、益州、关中,抨击林凡‘不尊礼法’、‘重利轻义’、‘牝鸡司晨’(若其重用女子,或可借此发挥)、‘擅改祖制’,将其塑造成一个破坏纲常、唯利是图的乱臣贼子形象。同时,可散播谣言,言其工坊之术,乃攫取民力、透支地力之妖法,长久必遭天谴。”
“此计,可使其在士林清议中名声扫地,令天下心存汉室、恪守礼法之士人对其望而却步,从根本上削弱其人才来源与统治的合法性。此为一。”
“其二,”司马懿声音更低,“可否设法,获取其‘新政’之关键典籍,或……掳掠其核心工匠?若能得其工坊之秘,我军亦可效仿,增强自身。若不能,则设法毁之!此等釜底抽薪,可从根本上动摇其强盛之基!”
司马懿此计,可谓阴损至极,直接瞄准了林凡超越时代的核心竞争力——制度与科技。这已不仅仅是军事和政治上的斗争,更是意识形态与技术层面的交锋。
贾诩闻言,深深看了司马懿一眼,默然不语,算是默认了其补充的价值。
程昱虽觉此计不够痛快,但也承认其效用。荀彧则眉头紧锁,对于这种手段,他内心是排斥的,但在此刻的局势下,他亦无法出言反对。
**曹操决断,暗羽惊心**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曹操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决断。
曹操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缓缓站起身,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从许都,移到关中,再移到荆南,最后,定格在北方的广袤疆土上。
他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权衡。程昱的强攻,风险巨大,但若能成功,可一劳永逸。荀彧的缓图,最为稳妥,但可能错失战机,让林凡彻底坐大。贾诩和司马懿的阴柔之策,见效慢,却可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果,尤其符合他目前需要休养生息、先定关中的大战略。
良久,曹操猛地转身,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然。
“文若之忧,乃老成谋国之言。我军确需休整,关中确需平定。”他先肯定了荀彧,让后者稍稍松了口气。
但随即,他话锋如刀:“然,仲德所言,‘养虎为患’,亦是至理!林凡,绝不可纵容!”
他的目光扫过程昱、贾诩、司马懿:“故,朕意已决!南征之事,暂不启动大军。然,对林凡之遏制与削弱,刻不容缓!”
“程昱!”
“臣在!”
“着你协助曹仁、张辽,即刻组建精锐袭扰部队,给孤不停地骚扰林凡北境!孤要他的边境,烽烟不息!”
“诺!”程昱大声领命,虽然未能立刻发动总攻,但得到了动武的授权,他已然满意。
“贾诩!”
“老臣在。”
“离间孙、刘、林之事,由你总揽!校事府人员、金帛,随你调用!孤要看到他们互相猜忌,最好能刀兵相向!”
“老臣领命。”贾诩躬身。
“司马懿!”
“属下在!”司马懿心中一动,上前一步。
“你方才所言,甚合孤意。着你在校事府内,专司对竟陵之舆论攻击与技术窃取、破坏之事!一应所需,报于文和,亦可直接禀报于孤!”
“属下必竭尽全力!”司马懿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深深埋下头。这是一个重要的机会,让他能够更深入地介入核心事务。
最后,他看向荀彧:“文若,休养生息,安抚民力,筹备钱粮,稳固后方,此重任,非你莫属。同时,密切关注关中马腾、韩遂动向,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荀彧心中暗叹,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至少避免了立刻进行一场可能拖垮国力的远征,他躬身道:“彧,遵命。”
战略已定,众人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曹操一人。他再次看向舆图上的竟陵,眼神冰冷如铁。
“林凡……且让你再猖狂些时日。待孤磨快了刀,平定了后方,便是你这‘镇南将军’授首之时!”
就在曹操于许都司空府内做出针对林凡的一系列决策,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朝着“遏制”与“暗战”方向调整之时,远在竟陵军师府内的林凡,几乎在同一时间,接到了“暗羽”从许都传来的最高级别密报。
密报内容简略,却字字千钧:“曹已决意,暂不大举南征。然,令曹仁、张辽组精骑扰边;遣贾诩总揽离间孙、刘;命司马懿专司舆论攻讦、技术窃取。旨在疲我、耗我、间我、待我内变。”
林凡看完密报,将其置于烛火之上,看着纸张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反而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果然如此……不出所料。”他低声自语,“曹孟德,不愧是曹孟德。深知强攻不易,便行此阴损持久之策。疲我边境,耗我资财,离我盟友,毁我名誉……甚至,还想窃我根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竟陵城内星星点点的灯火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工坊运作的声响。
“也好。”林凡的眼神锐利起来,“既然你选择了下三路,那我便陪你玩玩。看看是你的离间计狠,还是我的新政根基牢!看看是你的袭扰猛,还是我的边军韧!”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已经能闻到北方即将飘来的血腥与阴谋的气息。
“传令:北境诸将,提高戒备,灵活反击,以最小代价御敌于国门之外!令‘暗羽’,加大对曹、孙、刘三方动向监控,尤其是其使者往来!令墨衡,加强对工坊及核心技术之防护,反谍之事,列为重中之重!”
一道道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竟麟这台因为凯旋而稍显松懈的机器,再次高速而精密地运转起来。
许都的惊雷已然炸响,虽非即刻的狂风暴雨,却是连绵不绝的阴冷侵蚀。林凡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四足鼎立的局面下,没有谁是安全的,每一步都暗藏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