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里时,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湿漉漉的石板路照得发亮,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草木的清气。
张妈早已把热好的羊肉汤端上桌,砂锅里的汤还在轻轻冒泡,撒着翠绿的葱花。胡商的女儿抱着个烤得金黄的馕,正蹲在廊下喂骆驼——那些大家伙温顺地低下头,用柔软的嘴唇蹭着女孩的手心,惹得她咯咯直笑。
“快趁热喝,”张妈往慕容雪碗里舀了一大勺肉,“看这手,得多补补。”林澈已经找来了伤药,正拉着慕容雪的手腕,用棉签蘸着烈酒轻轻擦拭伤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
“嘶——”慕容雪忍不住缩了下,却被林澈按住:“忍忍,消了毒才好得快。”他低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扫过慕容雪的手背,带着点痒意。
胡商喝着酒,看着这光景,忽然笑起来:“我年轻时跟我婆娘,也总这样。她替我补被荆棘划破的衣裳,我替她挑扎进手里的木刺,日子就这么一针一线、一挑一挑地过着,倒比商队赚来的金银还踏实。”
张妈在一旁搭话:“可不是嘛,这日子啊,就怕没人跟你一起熬。”她说着往胡商碗里添了块羊骨,“多吃点,明儿还得赶路呢。”
慕容雪看着碗里浮起的油花,忽然想起刚才在驿站,林澈替她按伤口时,指尖微微发颤的样子。她悄悄抬眼,正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两人都愣了一下,又慌忙低下头,耳根却悄悄热了。
夜里的风带着凉意,廊下的灯笼轻轻晃着,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骆驼打着响鼻,锅里的汤冒着热气,连空气里都飘着股说不清的暖。慕容雪咬了口葱油饼,酥脆的饼皮混着羊肉汤的鲜,忽然觉得,这一路的风雨,这手上的小伤,都成了衬着甜的料,让这寻常的夜晚,格外值得记在心里。
林澈把最后一块饼塞进嘴里,看了眼慕容雪手腕上缠着的干净布条,忽然起身往灶房走:“我再去烧点热水,泡泡脚暖乎暖乎。”
张妈看着他的背影,笑着对慕容雪眨眨眼:“这孩子,嘴上不说,心细着呢。”
月光淌过窗棂,落在桌上的空碗上,映出细碎的光。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笃笃笃,敲在安静的夜里,也敲在每个人踏实的心上。
天蒙蒙亮时,胡商的商队已经在装货。骆驼们跪坐在地上,驼峰间的麻袋堆得像小山,其中两袋是慕容雪特意分出来的——里面装着刚收的新茶,“路上喝,解腻。”她把茶袋捆在驼鞍上,忽然发现骆驼的睫毛上挂着霜,“这天儿竟冷得这么快。”
林澈抱着捆稻草过来,往骆驼嘴边塞了把,忽然指着东边:“你看。”晨雾里,隐约能看见城墙的轮廓,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城门口徘徊,手里举着面破旗子。
“是王大户家的小孙子,”张妈揉着面走出来,面团在她手里转着圈,“这孩子,爹娘上回出城进货,到现在没回来,他天天举着他爹的货郎旗在门口等。”
慕容雪忽然往灶房跑,林澈跟过去时,见她正往布包里装东西——两罐蜂蜜,一包芝麻糖,还有件林澈穿小的棉袄。“我去送给他。”她把布包往怀里揣,被林澈拉住:“我陪你去,雾大,路滑。”
城门口的石狮子被雾打湿,像淌着泪。那孩子见有人来,慌忙把旗子藏在身后,露出双通红的眼睛。“这是给你的。”慕容雪把布包递过去,他却往后退了退,指着远处:“我……我能用这个换吗?”
他手里攥着个布偶,是用碎布头缝的,歪歪扭扭的,却看得出来是照着货郎的样子做的,手里还拿着小旗子。慕容雪忽然想起林澈昨晚说的话——“有时候念想比啥都金贵。”
“换!”她把布包塞给他,接过布偶时,指尖被线头扎了下,却笑得格外亮,“这个我要挂在床头。”
回去的路上,林澈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刚才在城墙根捡的。”是枚铜哨子,锈迹斑斑,却能吹响,“以后你要是跟丢了,就吹这个。”
哨声在雾里打着转,惊飞了树梢的麻雀。慕容雪忽然把哨子塞回他手里:“还是你拿着,你跑太快,我追不上。”
两人并肩往回走,雾里的驼铃声越来越近,胡商的商队已经出发。张妈站在院门口挥手,面团在手里抛了抛,稳稳接住:“回来啦?快!刚烙好的油饼,就着羊肉汤吃,暖乎!”
油饼的香气混着晨雾漫开来,慕容雪咬了口饼,忽然发现林澈的耳尖红了——刚才在城门口,她把布偶塞进他怀里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
“发啥呆?”张妈用擀面杖敲了敲案板,“快吃,吃完还得去仓库盘点,王掌柜说昨儿送来的盐砖有点潮,得晒晒。”
林澈忽然笑出声,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慕容雪:“快吃,不然盐砖要被我晒成盐粉了。”晨光终于穿透雾霭,落在他眼角的笑纹里,像撒了把碎金。慕容雪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刚烙的油饼,外皮酥脆,内里却藏着滚烫的暖,咬下去时,连带着烟火气都成了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