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城的晨光刚漫过城墙,校场上已扬起漫天尘土。胤禵勒住马缰,胯下骏马前蹄腾空,嘶鸣声震得空气都在颤。他身披银白色锁子甲,甲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目光扫过校场上密密麻麻的士兵——五万将士列成整齐的方阵,骑兵的马刀斜挎在鞍旁,步兵的长枪竖在身前,连铠甲碰撞的声响都透着肃杀。
“本将军奉皇阿玛旨意,任抚远大将军,驰援科布多、扎尔格朗图!”胤禵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校场的嘈杂,“即日起,哈密五万驻军,统归本将军调度!谁敢迁延不进、贻误战机,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校场上五万士兵齐声应和,“遵大将军令”的呐喊声撞在城墙上,又反弹回戈壁,久久不散。哈密总兵连忙捧着鎏金兵符上前,双手过顶递到胤禵面前,额头沁出细汗:“末将参见大将军!哈密驻军已整备完毕——骑兵两万、步兵三万,粮草够十日之需,战马也已喂饱,随时可听候大将军开拔!”
胤禵接过兵符,指尖在冰凉的符面上划过,心中满是焦灼。他昨夜刚到哈密,就收到哨探回报:十三哥胤祥在扎尔格朗图的粮草已不足两日,城墙被攻城车撞出了裂痕;八哥胤禩在科布多也被策妄阿拉布坦的步兵逼得节节后退,连西城门都快撑不住了。多等一刻,兄弟俩就多一分危险。
“传令下去!”胤禵转身对身边的副将道,“骑兵即刻备马,检查兵器;步兵携带三日干粮,整理行装!明日拂晓,全军出发,直奔扎尔格朗图!本将军亲自带骑兵为先锋,三日之内,必到城下解围!”
“大将军且慢!”一道清越的声音突然从队列后传来,打断了胤禵的部署。
胤禵回头,见身着青色长衫的沈仲书快步走来。此人是离京时康熙亲点的随军赞画,曾在西北任职十年,熟稔准噶尔的战法与戈壁地形,是胤禵此行的核心谋臣。沈仲书走到胤禵面前,躬身行礼时衣摆扫过地上的沙尘,语气却异常沉稳:“大将军,臣有一策,恳请大将军暂缓出兵。”
“暂缓?”胤禵眉头拧起,语气已带了几分不耐,“十三哥与八哥困在孤城,旦夕之间可能城破人亡,你让本将军暂缓?”
“正是。”沈仲书抬头,目光与胤禵相对,丝毫没有退缩,“臣以为,当等科布多、扎尔格朗图真到‘撑不住’的边缘——比如城墙被破、粮草断绝的前夜,再率大军雷霆出击。如此一来,既能减少我军伤亡,更能凸显大将军‘力挽狂澜’之功。到时候,朝野上下都会看清大将军的谋略才干,皇上也会对大将军刮目相看。”
这话刚落,胤禵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手中的马鞭“啪”地抽在地上,沙尘飞溅。他猛地向前一步,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沈仲书:“好个奸猾之徒!竟敢在此挑拨本将军与八哥、十三哥的兄弟情分!为了所谓的‘显功’,竟要置我兄弟的性命于不顾!你安的是什么心?”
校场上的气氛瞬间凝固,哈密总兵与一众副将都吓得躬身屏息,不敢抬头。沈仲书脸色发白,急忙辩解:“大将军息怒!臣绝非挑拨,只是……”
“只是什么?”胤禵厉声打断他,声音里满是怒意,“只是想让本将军踩着兄弟的安危往上爬?来人!把沈仲书拖下去,杖责二十!押入偏帐,听候本将军发落!”
左右亲兵立刻上前,架住还想辩解的沈仲书。沈仲书挣扎着喊道:“大将军!臣是为了大局!为了大将军的将来啊!”可话未说完,已被亲兵拖拽着押下校场,帐外很快传来杖责的闷响与忍痛的低哼。
胤禵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沈仲书被押走,才转向众人,语气依旧冰冷:“方才的传令暂缓!全军原地休整,明日是否出发,再听本将军号令!”说罢,便翻身上马,径直回了中军大帐,只留下满场面面相觑的将领与士兵。
帐内烛火摇曳,胤禵坐在案前,指尖反复摩挲着兵符,脸上的怒意早已褪去,只剩沉凝。他何尝不知沈仲书的话有道理——此次驰援,既要救兄弟,更要在皇阿玛面前立住“抚远大将军”的威名。可校场上人多眼杂,有哈密的旧部,有朝廷派来的监军,若他当场认可“缓兵显功”之策,传出去便是“为争功不顾兄弟死活”。不仅会寒了八哥、十三哥的心,更会落人口实,让皇阿玛觉得他凉薄无情,反而得不偿失。
方才那顿杖责,不过是做给所有人看的——既撇清了“弃兄弟”的嫌疑,堵住了悠悠众口,又暂时压下了出兵的议论,为后续的部署争取了时间。
夜色渐深,中军大帐外的守卫已换了两拨。胤禵屏退左右,独自提着一盏油灯,悄悄走向关押沈仲书的偏帐。帐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帐缝里漏进来,映出床榻上蜷缩的身影。
沈仲书正趴在床榻上,后背的衣衫被血渍浸透,脸色苍白如纸,连呼吸都带着忍痛的轻喘。见胤禵进来,他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被胤禵快步上前按住:“不必多礼,躺着吧。”
胤禵将油灯放在床头的矮凳上,灯光照亮了沈仲书背上的伤痕。他沉默片刻,声音放轻:“白天在校场上,是本将军对不住你。那顿杖责,是做给哈密的将领与士兵看的,也是做给监军看的——你该明白,有些话,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沈仲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低声道:“臣……臣明白了。大将军是怕落人口实,坏了与两位阿哥的兄弟情分。”
“不止如此。”胤禵坐在床沿,语气诚恳,“你的计策,本将军认。但‘等撑不住’的说法太绝对,本将军不能拿八哥与十三哥的性命赌。最多三日,这是底线。”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三日里,你且安心养伤,同时帮本将军拟个章程。第一,派两名亲信快马,拼死突围前往科布多与扎尔格朗图,给八哥、十三哥送信,告知援兵已到哈密,让他们稳住军心,再撑几日;第二,调五十名精锐哨探,分五路深入戈壁,摸清准噶尔在两城的布防——他们围了两处城,兵力必然分散,找到薄弱点,才能一击即中;第三,让器械营赶造投石机与冲车,准噶尔有攻城车,咱们不能没有应对的家伙。”
沈仲书忍着背痛,缓缓点头:“大将军思虑周全,臣明日便拟好章程。只是……三日时间,哨探恐难摸清所有布防,尤其是准噶尔的粮草营地,藏得极深。”
“能摸清多少是多少。”胤禵起身,又给油灯添了些油,“你安心养伤,军中的事,本将军先盯着。待你伤好,咱们再合力破敌。今日委屈你了,日后本将军定会补偿。”
说罢,胤禵提着油灯,轻轻退了出去,帐帘落下时,还特意放缓了动作,生怕惊扰了沈仲书。帐内,沈仲书望着跳动的灯火,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他没看错人,这位十四阿哥虽年轻气盛,却有城府、懂权衡,是个能成大事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