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红墙被漫天飞雪裹得严严实实,各宫的宫灯映着白雪,又添了几分暖意。可乾清宫的御书房里,却静得连烛花爆开的声响都清晰可闻。康熙斜倚在铺着貂皮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份密折,眼底没有半分年节的喜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清明。
案上的密折堆得像座小山,最上面的几份,分别是靖安司的查案进展、来自终于皇帝的官员的西北密报,还有暗卫送来的雍亲王府动静——晋昌号与西宁庄园的关联,都一字不落地呈在眼前。
这位年过花甲的帝王,闭着眼都能勾勒出京中与西北的暗流涌动。他没有发怒,也没有表态,只是指尖轻轻摩挲着密折上的字迹,像是在玩味一场精心布置的棋局。
大年初一刚过,几道旨意便快马加鞭地传了出去,没有惊天动地的措辞,却在知情者心里掀起了千层浪。
第一道旨,嘉奖陕甘总督年羹尧“忠勤体国,绥靖边陲”,晋封其长子年熙为轻车都尉。旨意里没有提西北私下交易的只言片语,只夸他督办军需得力,稳住了西北军心。
第二道旨,直指西北大营,申饬“部分将领耽于奢靡,罔顾军务”,责令抚远大将军胤禵“整饬军纪,肃清陋习”,限期三个月内,将军中贪腐将领的名单上报御前。旨意里字字落在“将领”身上,却半句没提胤禵的责任。
第三道旨,召胤禩入宫。
养心殿的暖阁里,没有旁人,只有康熙与胤禩相对而坐。案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是御膳房刚做的豌豆黄与芸豆卷。康熙没有提查案的事,只拉着胤禩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说他小时候体弱,乳母如何细心照料;说他当年跟着康熙去南苑围猎,一箭射中了一只野兔,惹得满营将士喝彩。
胤禩垂着头,恭敬地听着,心里却明镜似的。康熙越是不谈正事,越是说明他什么都知道。
直到日头偏西,暖阁里的炭火渐渐弱了,康熙才放下手里的茶盏,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像是闲聊般随意:“老十四性子急,做事风风火火的,倒像朕年轻时。当年朕亲征噶尔丹,也是这般,恨不得一日踏平敌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胤禩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又带着几分期许:“但为帅者,光有急智和勇气不够啊。沙场之上,胜负只在一念之间,更需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沉稳。老八,这点上,你比他强。”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块巨石,砸在胤禩的心上。他连忙起身躬身:“儿臣不敢当,十四弟在西北浴血奋战,功劳远胜于儿臣。”
“功劳是功劳,沉稳是沉稳。”康熙摆摆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江山社稷,不是靠一时的血气之勇就能守住的。”
胤禩没有再回话,只是低着头,心口却在剧烈地跳动。他知道,皇阿玛这句话,已经是再明确不过的信号。
养心殿的门关上时,寒风卷着雪花吹在胤禩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走在回宫的路上,他反复咀嚼着那几道旨意和皇阿玛的话,只觉得豁然开朗。
回到靖安司,邬思道早已候在那里。听胤禩说完宫里的情形,邬思道缓缓点头,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皇上这三步棋,走得真是高明。”
“先生说说看。”胤禩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指尖还带着寒意。
“嘉奖年羹尧,是恩,也是警告。”邬思道的声音低沉,“恩,是赏他知情不报、及时收手的分寸;警告,是告诉他,几头下注的把戏,皇上看得清清楚楚,再敢越雷池一步,轻车都尉的爵位,随时能收回去。年羹尧何等精明,定会明白,这是皇上给他的台阶,也是给他的底线。”
“那申饬西北将领呢?”胤禩追问。
“这是敲山震虎。”邬思道微微一笑,“皇上不点胤禵的名,是顾全他大将军的颜面,也是给他留了余地。申饬将领,是告诉他,私下交易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让他赶紧收敛,别再玩火自焚。整饬军纪的限期,就是给他的最后通牒。”
胤禩点了点头,又想起康熙那句关于“沉稳”的评价,心头微微发热。
“最关键的,是皇上对王爷说的那句话。”邬思道的目光变得郑重,“‘沉稳胜于急智’——这哪里是评价兄弟二人?这分明是在说,储君所需的品质,不是勇冠三军的锐气,而是临危不乱的定力。皇上这是在告诉王爷,您的选择,您的分寸,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胤禩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封存线索、将调查引向细作的决定,原来从那一刻起,父皇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同一时刻,雍亲王府的书房里,胤禛也看着那几道旨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戴铎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王爷,皇上这是……明着保年羹尧,暗着敲打十四爷。”
胤禛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密折狠狠摔在案上。他怎么会看不明白?皇阿玛什么都知道——知道胤禵的私下交易,知道年羹尧的两头下注,知道胤禩的顾全大局。
他忽然觉得一阵无力。自己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却终究没能逃过皇阿玛的眼睛。而老八,看似什么都没做,却凭着那份“沉稳”,赢得了父皇的青睐。
原来这场棋局,从始至终,都是皇上在执子。他们这些皇子,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养心殿里,康熙送走了胤禩,又拿起那份关于胤禵整饬军纪的密折,看了半晌。他提笔在上面写了四个字:“知道了,钦此。”
字迹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紫禁城的每一寸土地,也覆盖了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算计与野心。这位老皇帝,坐在暖阁里,看着窗外的飞雪,眼神深邃如夜空。
他知道所有的秘密,也清楚所有的人心。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完美的皇子,而是一个能守住大清江山的帝王。
只是康熙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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