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语微和苏澜所在的底层舱室,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尼克的遗体被一块萧语微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略显肮脏的白布轻轻覆盖,那突兀的隆起,无声地宣告着一个生命的终结,一个灵魂的逝去。白布边缘,隐约透出深色的血渍,像一朵凋零的、不祥的花。
萧语微金丝眼镜后的眼眸带着血丝和深深的疲惫,但她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专注而稳定地和苏澜一起,继续与死神争夺着裴清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剪刀与器械发出单调的撞击声,与尼克那边死寂的白布形成了残酷的对比。这里既是生命的最后防线,也是死亡的临时驿站。
陆明锐和陈大发迈着沉重的步伐,如同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默默地离开了这个充满悲伤与挣扎的舱室。他们的脚步在钢铁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这里是他们最后的避难所,是萧语微、兔兔和垂危的裴清唯一的庇护之地。他们必须将战火,将死亡,牢牢地阻挡在外面,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两人沉默地回到底舱的上层,选择了一条相对狭窄、易守难攻的通道口,开始构筑最后的阻击线。这里将是他们的最终战场,也是他们为身后之人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地方。
陈大发默默地检查着手中那支mpx冲锋枪的剩余弹药,动作机械而麻木。她蹲在掩体后面,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尼克的死,那句“没能给你一个家”的遗言,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反复绞剐着她的心脏。那个总是嬉皮笑脸、关键时刻却无比可靠的壮汉,那个她嘴上嫌弃、心底却早已依赖的身影,就这么没了,带着遗憾,永远地躺在了下面那块白布之下。
陆明锐靠在对面的舱壁上,点燃了一支骆驼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部,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和沉重的负罪感。尼克的死,裴清的重伤,像两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他看着蜷缩成一团的陈大发,心中充满了无力的悲悯和同病相怜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陈大发突然站了起来。她娇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应急灯下显得有些单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决心。她一步步走到陆明锐面前,仰头看着他。
“干嘛?”陆明锐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和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陈大发没有说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猛地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他的脸,带着一种病态的、不顾一切的疯狂,狠狠地吻了上去!那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粗暴的、掠夺般的啃咬,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恐惧、悲伤、不甘和最后一点生的气息,都通过这个吻传递出去,或者说,是彻底耗尽。她的舌头蛮横地撬开他的牙关,深入,纠缠,带着咸涩的泪水和一种绝望的气息。
陆明锐完全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那浓烈的烟味和属于陈大发的、带着血腥气的独特气息充斥了他的感官,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你……!”他奋力推开陈大发,力量之大让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身后的舱壁上。他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
“妈的,一嘴的烟味!”陈大发用手背用力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刚才纠缠时碰到的),眼神依旧执拗地盯着他,声音嘶哑却清晰,“老娘这副身体,初吻先给你,不可能他妈初吻都没有就死了!”
陆明锐怔怔地看着她,瞬间明白了。这不是情欲,这是在死亡阴影笼罩下,对生命最后痕迹的疯狂确认,是对未曾体验过的美好的仓促掠夺,是一种绝望的、扭曲的告别仪式。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痛难忍。
没有时间留给悲伤或尴尬。通道远处,传来了极其轻微但清晰的、战术靴踩在金属地板上的声音,以及装备摩擦的细微响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海豹突击队,或许还有残存的海军陆战队,终于搜索到了这里。
陆明锐和陈大发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所有的杂念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猎杀与被猎杀的本能。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言语,各自占据了通道两侧的有利射击位。
敌人出现了!是四名装备精良的“海豹”,呈标准的“钻石”队形,交替掩护,谨慎而快速地向前推进。他们的夜视仪已经掀开,显然也意识到了在复杂室内环境中强光的危害。
“打!”陆明锐低吼一声,手中的m4率先开火!砰!砰!砰! 精准的点射打在为首尖兵前方的地面上,溅起火星,逼迫对方立刻寻找掩体。
几乎同时,陈大发的mpx发出了急促的“噗噗”声!她利用掩体边缘,进行着高效的短点射,子弹如同毒蛇,专门攻击敌人暴露的肢体和战术动作的间隙。
战斗瞬间爆发,狭窄的通道内枪声大作,子弹横飞,跳弹在金属墙壁间发出刺耳的尖啸。硝烟味迅速弥漫开来。
陆明锐和陈大发配合默契,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胡萝卜”偶尔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的简短预警,顽强地阻击着。他们不断变换位置,打几枪就立刻移动,绝不恋战。陆明锐的步枪火力负责中远距离压制和精确打击,陈大发的冲锋枪则负责近距离封锁和快速反应。
一名海豹队员试图投掷闪震弹,被陈大发提前察觉,一枪打在他探出的手臂上,闪震弹脱手滚回,反而扰乱了敌方阵型。陆明锐趁机一个精准的点射,将其击毙。
战斗残酷而高效。短短几分钟内,四名海豹队员倒下了两名,剩下两人也被压制在通道拐角后,双方形成了短暂的对峙。
但陆明锐和陈大发的弹药也即将告罄。
“我没子弹了!”陈大发低声道,扔掉了打空最后一个弹匣的mpx,抽出了大腿枪套里的m9手枪。
陆明锐摸了摸战术背心,只剩下最后一个步枪弹匣和手枪。他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个步枪弹匣换上,沉声道:“我吸引火力,你找机会!”
他猛地探身,对着敌人藏身的方向进行压制射击,打光了步枪里最后的子弹!哒哒哒——!
就在敌人被火力吸引的瞬间,陈大发如同灵猫般从另一侧窜出,手中的m9手枪连续击发!砰!砰! 一名海豹队员被击中肩膀和腹部,惨叫着倒地。
但最后一名,显然是这支小队队长的人物,反应极快!在陈大发开火的瞬间,他也猛地闪出,手中的hK416一个短点射打在陈大发刚才的位置,虽然落空,却逼得陈大发不得不退回掩体。
而此时,陆明锐的步枪也已空仓挂机。他扔掉步枪,拔出了格洛克19手枪。
通道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弥漫的硝烟。
剩下的那名海豹队长,似乎也意识到对方弹药耗尽,他缓缓从掩体后走了出来,扔掉了同样打空子弹的步枪,从腿部枪套中抽出了一把大型战斗刀,眼神冰冷地盯着陆明锐。他身材高大,肌肉虬结,浑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杀气。
而陈大发的对手,则是那名被她击伤肩膀和腹部的队员,他虽然受伤,但依旧顽强,也拔出了自己的匕首,恶狠狠地盯着陈大发。
肉搏战,不可避免!
没有呐喊,只有瞬间的爆发!
陆明锐率先冲向那名海豹队长。他没有接受过系统军队格斗训练,更多的是依靠本能、街头打架的经验和在生死边缘磨练出的狠辣。他侧身躲过对方直刺而来的刀锋,左手猛地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右手用手枪枪柄狠狠砸向对方的太阳穴!
但对手经验极其丰富,头部一偏,用手肘格开陆明锐的砸击,同时膝盖狠狠顶向陆明锐的腹部!陆明锐闷哼一声,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但他死死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腕不放,两人扭打在一起,重重地撞在舱壁上。
另一边,陈大发与那名受伤的海豹队员也缠斗在一起。陈大发身材娇小,但动作极其灵活狠辣,她利用对方受伤行动不便的弱点,不断用匕首进行骚扰和突刺。她的格斗风格混杂着某种独属于杀手的野路子痕迹,刁钻而致命。几个回合下来,她在对方大腿上又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名队员吃痛,发出一声怒吼,猛地扑上来,凭借体重优势将陈大发狠狠撞倒在地!他沉重的身体压在她身上,一只手死死掐住她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摸向了自己腰侧——那里,赫然插着一把银光闪闪、造型夸张的沙漠之鹰手枪!
陈大发被死死压制,眼看对方就要抽出那把手枪!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和决绝!被压制的手臂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是去争夺,而是顺势将手中那柄带有马来西亚波浪形纹路的小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对方暴露出来的脖颈侧面,狠狠地刺了进去!直没至柄!
“呃!!!”那名海豹队员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惊恐。他掐住陈大发手腕的力量骤然松懈。
但几乎就在小刀刺入他脖颈的同一瞬间,他那刚刚抽出沙漠之鹰的手,也条件反射般地,将枪口抵在了陈大发的左胸心脏位置,扣动了扳机!
砰——!!!
沙漠之鹰那巨大的、如同炮鸣般的枪声,在狭窄的通道内轰然炸响!震得人耳膜欲裂!
陈大发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电流穿过,随后又重重地落下。她偏过头,目光似乎想看向陆明锐的方向,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脸颊贴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身下鲜血,如同盛开的红莲,迅速从她身下蔓延开来,仅仅几秒钟就染红了大片地面。
她的眼睛动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是死去的妻子,她站在通道的尽头,笑着看着她,牵着她的孩子,是一个高大的身形,吊儿郎当的倚靠在舱壁。
“都在呢……”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那名海豹队员也抽搐了几下,脖颈处鲜血狂涌,最终瘫倒在陈大发身上,不再动弹。
另一边,陆明锐听到那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心神剧震!他发疯般地用头猛地撞向压制他的海豹队长的鼻梁!
“咔嚓!”鼻梁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对方吃痛,动作一滞。
陆明锐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挣脱了对方的钳制,用手枪抵住对方的胸口,连续扣动扳机!
砰!砰!砰!
直到弹匣打空,撞针发出空响。
海豹队长的身体软了下去,眼中带着不甘,缓缓倒地。
通道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陆明锐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那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陆明锐精疲力尽地站起来,浑身都在颤抖,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下巴滴落。他踉跄着,一步步走向那具娇小的、被压在敌人身下、周围血流成河的身影。
“大发……大发……”他叫着她,希望她能推开对方,站起来,然后骂骂咧咧的,但是没有……她依旧安静的躺着。
他费力地将那名海豹队员的尸体推开,露出了下面陈大发苍白如纸、却异常平静的脸。她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那身下那片刺目的猩红,宣告着生命的彻底流逝。
陆明锐缓缓跪倒在地,颤抖着手,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汗水血水粘住的发丝。
“大发……大发……”他轻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然而,再也没有那个会骂他“臭小子”、会大大咧咧,整天插科打诨,唱黄歌,说荤笑话的的娇小身影回应他了。
陆明锐的视线模糊了,擦了一下,看向她的胸口,那么近的距离,那么大口径的子弹,直接贯穿了她的身体,把心脏直接打烂了。
“大发……”陆明锐把她抱进怀里,左右茫然四顾,无声的嚎啕大哭着。
“陈大发心脏停止跳动。”苏澜耳机里传来胡萝卜的声音。苏澜看了一眼萧语微,她应该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可她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在忙碌的缝合裴清因为挖出子弹时割开的内脏伤口。
“语微……”苏澜发现自己嘴唇都在颤抖。
“别说话,别哭,我们改变不了现实。”萧语微的声音没有她的外表冷静,带着颤抖。“继续,能救一个是一个。”
“陆明锐一个人挡不住的,我过去吧。”苏澜说。
“你过去了谁打灯?”萧语微说,“快了,缝合后,你就过去帮他。”
陆明锐抱着陈大发的尸体哭了一下,头顶传来了乱糟糟的脚步声。
他擦了擦眼泪,抱起她,放在通道处坐着,陈大发低着头,仿佛睡着了一样,她依旧美丽,依旧安静。“大发,待会我再带你回舱室去,你记得……记得找尼克,去要那个,带院子的家,你等我一下。”
陆明锐缓缓抬起头,看向那黑暗的通道深处,眼中,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烬和……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