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此不要命的猛攻下,加之皇帝亲临带来的巨大压力,安市城守军的抵抗,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城头上,陈骁等人感到压力一轻,趁机又夺回了一小段城墙。
然而,梁万春毕竟是一代名将。他迅速调整部署,将最精锐的部队调往南城,并亲自在城头督战,稳定军心。守军依托残存的工事,依旧进行着顽强的抵抗。
唐军的攻势虽然猛烈,但想要一举破城,依旧难如登天。
战斗从午后一直持续到黄昏,双方都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唐军虽然一度在城头站稳了脚跟,却始终无法扩大战果,打开决定性的突破口。
眼见天色已晚,士卒疲惫已极,李世民虽心有不甘,却也知今日难以竟全功,只得下令鸣金收兵。
鸣金声响起,唐军如同潮水般退下,只留下城上城下无数具尸体和依旧在燃烧的残骸。李世民勒马立于夕阳之下,金色的铠甲染上了血与火的颜色,他凝视着那座在暮色中依旧巍然不动的安市城,脸色阴沉得可怕。
御驾亲征,虽然极大地提振了士气,避免了彻底的溃败,却依然未能攻克这座顽城。张士贵重伤,多名将领阵亡,士卒伤亡惨重……安市城,已然成为了东征以来,横亘在李世民和唐军面前,最大的一块绊脚石,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阵云”。
将星陨落,天子震怒,亲冒矢石,却仍铩羽而归,这无疑给整个东征的前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休整一夜后,唐军再度对安市城发起了更加疯狂的进攻。李世民亲临前线所带来的士气加成,在守军同样被激发出的决死意志和坚固城防面前,渐渐被消磨殆尽。
战斗比昨日更加惨烈。
唐军几乎是不计代价地投入兵力,炮车将最后储备的石弹倾泻一空,城墙多处出现巨大裂缝,甚至有小段墙体在持续轰击下坍塌,但守军总能在梁万春的指挥下,迅速用早已备好的木石沙袋堵住缺口,并以更加密集的箭矢和滚木礌石迎接攀城的唐军。
惨烈的拉锯战在每一寸城墙上演。
尸体堆积如山,鲜血顺着城墙的缝隙流淌,将下方的土地浸染成一片暗红泥泞的沼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和尸体开始腐烂的恶臭。
就在这混乱的战场上,噩耗接连传来。
继承父位的左骁卫大将军、卢国公程名振,这位以勇猛着称的宿将,亲率部众猛攻一处缺口,身先士卒,挥舞着马槊连杀十余名守军,一度在城头站稳脚跟。
然而,守军集中了数架床弩对他所在区域进行覆盖射击,一支儿臂粗的巨箭呼啸而至,虽未直接命中,却将他身旁一名手持大盾的亲兵连人带盾击得粉碎,飞溅的木刺和碎裂的甲片如同暴雨般打在程名振身上,其中一片锋利的甲叶碎片径直嵌入了他的颈侧!
小将军闷哼一声,血流如注,被亲兵拼死抢下城墙,虽未当场殒命,却也重伤昏迷,生死难料。
几乎是同时,另一员悍将、右武侯将军尉迟宝琳(尉迟敬德之子),在率玄甲军冲击城门时,遭遇守军预先埋设的火药陷阱。
一声剧烈的爆炸在城门洞内响起,尉迟宝琳虽因甲厚未被炸死,却被爆炸的气浪和飞射的铁钉、碎石严重灼伤、击伤,双目暂时失明,浑身多处骨折,也被紧急抬下了战场。
一日之内,两员大将一重伤一濒死!消息传开,唐军上下无不骇然!攻城部队的士气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攻势为之一滞。
城头守军则士气大振,欢呼声震天动地。
一中军望楼上,李世民接到程名振和尉迟宝琳重伤的消息,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他望着前方再次受挫、如同潮水般退下的军队,望着城头那依旧飘扬的高句丽旗帜,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暴怒几乎冲垮了他的理智。
“无能!废物!朕养兵千日,竟奈何不了一座孤城!”他猛地拔出宝剑,一剑将面前的栏杆劈断,双目赤红如血,“取朕的甲胄来!牵朕的马来!朕就不信,这安市城真是铁打的!”
“陛下!不可啊!”长孙无忌、李积等众臣跪倒一片,死死抱住他的腿,“陛下!程小将军、尉迟将军已然重伤,陛下若再有闪失,三军何依?社稷何存?!”
“滚开!”李世民一脚踢开长孙无忌,状若疯魔,“三军受挫,大将陨落,朕若龟缩于此,还有何颜面称天子!今日,要么踏平安市城,要么朕就战死在这城下!让开!”
他不再理会任何劝阻,顶盔贯甲,手持那柄伴随他征战天下的定国宝剑,跨上嘶鸣不已的“特勒骠”,对着身后仅存的、眼神中带着恐惧与决绝的“百骑”卫士和部分中军精锐吼道:“儿郎们!随朕——破阵!”
说罢,他一马当先,竟直接冲出了中军阵地,向着那片尸山血海的城墙缺口处,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天子龙纛,紧随其后,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刺入了最危险的战团!
皇帝再次亲冒矢石,甚至直接冲到了最前沿!
这一举动,让残存的唐军士卒发出了混合着震惊、狂热与绝望的呐喊,原本溃退的势头竟然被硬生生止住,残兵败将们红着眼眶,跟随着那面龙纛,再次返身杀向城墙!
李世民武艺超群,年轻时便是万人敌,此刻虽年近五旬,盛怒之下,剑光闪烁,竟也接连劈翻数名挡路的高句丽士兵,直冲到那段坍塌的缺口之下。
他竟欲亲自攀城!
“保护陛下!”
“百骑”卫士们魂飞魄散,拼死冲上前,用身体组成人墙,抵挡着来自城头如同飞蝗般的箭矢。
然而,目标太过明显。
城头的梁万春几乎立刻就发现了这杆移动的龙纛和那身耀眼的金色甲胄。
“瞄准那金甲将领!放箭!床弩!是唐国皇帝!杀了他!”梁万春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形。
瞬间,几乎所有能调动的远程火力,都集中向了李世民所在的位置!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百骑”卫士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一支床弩射出的巨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奔李世民胸口而来!
“陛下小心!”
一名侍卫长奋不顾身地扑上前,用身体挡住了这一箭,瞬间被巨力带飞,撞在李世民身上,两人一起滚倒在地。
李世民被撞得气血翻涌,头盔也跌落在地,一时竟有些眩晕。
就在这时,三四名悍勇的高句丽甲士,从缺口的乱石堆后跃出,眼中闪烁着擒杀敌国皇帝的疯狂光芒,手持长矛利斧,恶狠狠地扑向了刚刚挣扎坐起、似乎尚未回神的李世民!
“陛下!”远处的唐将看得目眦欲裂,却救援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