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欣然悄悄抹干脸上的泪痕，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张维垂在身侧的手——
冰凉得吓人。
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手掌肌肉紧绷着，细微的颤抖透过皮肤传递过来。
方才林奶奶那番撕心裂肺的控诉，显然像重锤砸在了他本就充满愧疚的心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温暖柔软的手慢慢覆上去，然后坚定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握紧了他冰凉的手指。
张维身体微微一震，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她更用力地攥住。
他侧过头看她，撞进她那双还带着湿润红晕却写满关切和理解的眼眸里，
紧绷的神经似乎被那掌心的暖意撬开了一丝缝隙，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任由她牵着，默默地汲取这份无声的支持。
病床上，林白看着奶奶依旧怒气未消瞪着爷爷的样子，心里又暖又疼。
他轻轻晃了晃依旧被奶奶紧握的手，声音带着伤员特有的虚弱沙哑，却努力显得轻松：“奶奶，别怪爷爷了，真的。说起来这次啊……爷爷也帮了我很多忙呢！”
林奶奶哪里不知道这是宝贝孙子在给那个“老东西”台阶下。
她睨了林正南一眼，又看看孙儿身上那些碍眼的管子和仪器，终究是心疼占了上风。
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语气虽硬邦邦的，但到底给了林白面子：“帮忙？哼！他一个糟老头子，人都不在现场跟你一块儿抗震救灾，隔着十万八千里还能帮上什么忙？？”
话语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迁怒和不信。
林白咧开嘴，扯出一个有些夸张、牵动伤口又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的笑容：“哎呦喂，奶奶您可小瞧爷爷啦！他不是给我寄了好多宝贝嘛！蛋白棒、巧克力棒、还有顶饿的士力架！您猜怎么着？”
他顿了顿，故意卖个关子，吸引奶奶的注意，“就这点不起眼的小零嘴儿，在这次救人挖废墟的时候，可派上大用场了！
好几个被救出来的小娃娃，吓得小脸煞白、哇哇直哭，就是靠爷爷寄的这些‘能量弹’撑过来的呢！您说，这功劳大不大？”
这话如同一阵春风，暂时吹散了笼罩在林奶奶脸上的冰霜。
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目光终于从孙子脸上移开，带着几分审视和怀疑，重新投向旁边略显局促的老伴：“哦？他寄的？”
她尾音拖得长长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家‘林大将军’在家的时候可是连颗糖豆都不愿意给你买，非说什么‘男子汉吃什么零食！没出息！’
怎么？我孙子一到部队吃大锅饭了，您老倒想起来补给后勤了？”
林老爷子被老妻当众掀了“老底”，一张老脸顿时有点挂不住，面皮微微发烫。
他眼角余光瞥见妻子紧握着孙子的手，再看看病床上的林白，心里那点老军人的面子瞬间被压了下去。
哄媳妇嘛，要脸有啥用？
他立刻调整策略，微微弯下那挺直的腰背，脸上堆起一种近乎谄媚的、与平时威严形象截然不同的笑容，声音也放软了几个调：
“嘿嘿，老婆子，你看你这话说的……我那不是……那也是疼孩子嘛！
生怕他在部队艰苦，训练强度大，饿着了、血糖低了怎么办？那玩意儿关键时刻能顶用！还真是我寄的！”
怕林奶奶不信，他急了，连忙扭头寻找场外支援，声音都拔高了些：“小王！小王！你快过来！给你婶子好好说说，那些吃的，是不是咱俩一块儿去超市挑的？是不是我亲手打包寄出去的？”
一直像标杆般立在门边的王千山闻声，立刻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站得笔直，神情严肃，对着林奶奶语气诚恳得像在汇报军事行动：“报告婶子，千真万确！是老爷子特意抽空把我叫去，说小白在队里辛苦，怕他顾不上加餐。
我们在超市挑了小半天，他还反复问我，现在的年轻小伙子都喜欢什么口味，哪个牌子的巧克力味道正、能量足。
最后装了满满一大箱，老爷子亲自写的名字，贴的地址单子，盯着邮局的人打包寄走的。”
他语气笃定，眼神坦荡，由不得人不信。
林奶奶听着王千山的“证词”，又瞄了一眼旁边老伴那带着点急切又有点委屈巴巴的表情，心里的气其实已经消了大半。
她也不是真要老头子下不来台，只是惊魂未定下的情绪宣泄。
如今孙子替爷爷说话，王千山也来证明，台阶已经铺得够宽了。
她故作矜持地撇了撇嘴，勉强点了点头，算是揭过这茬：“行了行了，看在我孙子给你求情的份上，还有小王都帮你作证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她话锋一转，视线重新聚焦在林白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但是！等小白伤养好了，后续怎么安排，可得我说了算！听见没？”
最后一句是冲着林老爷子去的。
林老爷子一听“后续安排”，眼睛立马瞪圆了，腰杆下意识又挺直了——
这可是原则问题！
他张了张嘴，正想据理力争几句：“哎，老婆子，这……”
“哎哟我的老夫人哎！”
不等老爷子那句反驳的话出口，一个圆滑而热情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插了进来。
早已伺机而动的许叔如同游鱼般滑了过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既恭敬又带着点家常亲昵的笑容，
不动声色地将老爷子轻轻挤开半步，自己占据了林奶奶侧前方的“最佳沟通位”。
“您瞧瞧，这大喜的日子，咱家小林总英雄转危为安，这是天大的福气！您看看您这两天这气色看着也亮堂，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护着小林总呐！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老爷子他啊，就是嘴笨！那颗心可是时时刻刻都记挂着小林总呢！
您看他刚才那着急解释的样子，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多实在！”
许叔语速流畅，声调抑扬顿挫，一边不着痕迹地替老爷子“美化”形象，一边迅速把话题引开，“对了，老夫人，我刚想起来，我家有个远房亲戚，家里世代做药膳汤品的，最是滋补元气，对小白这样的恢复期特别有效！
我这就安排人去取方子，回头炖好了送来，您和小白都尝尝？保证纯天然，没半点乱七八糟的添加……”
许叔的话匣子一旦打开，那真是如同春风化雨，又如同精准投放的“糖衣炮弹”。
他从药膳汤的功效，说到以形补形，话题一个接一个，既投其所好，又转移焦点，分寸拿捏得炉火纯青。
果然，不过三五分钟的光景，林奶奶紧绷的面容彻底舒展开来，甚至还被许叔绘声绘色的描述逗得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她再看旁边被许叔“挤兑”到一边、插不上话只能干瞪眼的老伴时，眼神里的冰碴子早已融化，只剩下几分无奈又好笑的柔和。
一直默默关注着这场“家庭调解”的王千山，微不可察地侧过头，与病床上的林白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林白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促狭又无奈的笑容，轻轻眨了眨眼。
果然
除了咱爷俩
没有人能逃得过许叔的糖衣大炮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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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紧绷的空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终于缓缓松弛下来，流动着劫后余生的暖意。
一直站在一旁，耐心等待的万主任，这才清了清嗓子，适时地走上前两步，脸上带着医生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沉稳笑容。
“老首长，老夫人，”万主任的声音温和而清晰，打破了暂时的宁静，“您二位也看到了，林白的精神头很不错，这对他恢复至关重要。他身体底子好，意志力更是超乎常人，各项指标恢复速度都远超预期。
按照目前进度，等这两天撤除这些监护仪器，之后看恢复情况拆了骨折固定的夹板，就可以循序渐进地开始康复训练了。
所以啊，您二老真的可以放宽心了。”
林老爷子闻言，立刻上前两步，再次紧紧握住万主任的手，那力道带着老辈军人特有的真诚和感激：“万主任！真是太感谢您和整个团队了！没有你们军区医院上下这么费心竭力的救治，小白这小子哪能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这份恩情，我们记在心里了！”
老爷子的声音洪亮，透着由衷的敬意。
万主任被握得手都有些发麻，连忙谦逊地摆摆手，试图抽回手，脸上是实打实的不好意思：“老首长，您言重了！
这真的主要是林白同志自己的功劳。他身体素质远超常人，求生意志和恢复力都极其顽强，我们医护人员，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在其中起了很小一部分辅助作用罢了。
这功劳，我们可不敢多领。”
他的话语诚恳，极力想把光环推还给病床上的英雄。
然而，林老太太却不这么想。
她步履稳健地走过来，直接伸出双手，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覆在万主任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上，
那双经历过风霜的眼睛里满是真挚的感激和不容反驳的坚持：“万主任，您真是太谦虚了！”
老太太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穿透力，“医生救命，这是天大的恩德！我们林家怎么能不铭记在心？光是口头感谢，不足以表达我们万分之一的谢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病房里那些精密的监护设备和一次性医用耗材，语气瞬间变得如同指挥作战般果断有力：“这样吧，万主任！我知道咱们军区医院是重点单位，高值医疗耗材的需求量大，消耗也快。
我以个人名义，向你们医院捐赠一批急需的、符合标准的医用耗材和部分康复设备！
就当是表达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也为更多需要救治的战士和百姓尽一份力！”
“啊？！这……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老夫人！” 万主任彻底懵了，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嘴巴微张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手笔”砸了个措手不及。
他足足缓了好几秒，才眨巴着眼睛，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慌乱连连摆手，“老夫人！我们是人民的医院，治病救人就是天职，是本分工作！林白同志是英雄，救治他是我们的荣幸！真的不需要再额外……额外这样……”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老爷子干脆利落地打断了。
老爷子极其自然地再次牵起老妻的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点“就这么定了”的口吻对万主任说：“万主任，您就别再推辞了！我老伴儿有这个心，也是我们全家的心意！
您就帮我们联系一下院方，走正规的公益捐赠手续吧！该办的手续、该签的文件，我们全力配合！”
老爷子的话斩钉截铁，直接把万主任的推辞之路彻底堵死。
万主任看看一脸坚持、气场强大的林老太太，又看看旁边这位态度坚决、明显是“妻管严”但同样分量十足的老将军，额头都快冒汗了。
他张了张嘴，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太感谢两位的好意了，我院确实有参与多部门联合医疗救助项目，接受高值医疗耗材捐赠。
可是这些器械都价格不菲，而且……这个……院里有规定……”
“哎哟，万主任！” 就在这时，一直像影子般存在、随时准备“灭火”的许叔再次闪亮登场。
心想这两口子穷的就剩下钱了，这点设备就是点毛毛雨啦………
他脸上挂着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恰到好处地插入对话，身体微微前倾，姿态谦恭却又不失效率，“老爷子，老夫人！这点后续的小事情，哪里用得着烦劳您二老亲自操心？更不用麻烦万主任分神！”
他转向万主任，笑容诚恳又带着点“我懂规矩”的精明：“万主任，您放心！捐赠的具体品类、规格、数量以及所有相关的法律文书、对接流程，我全权负责！
保证完全符合医院的捐赠规定和物资需求！
您只需要告诉我需要对接哪位负责的同志，剩下的一切琐事，都交给我来跑腿、协调！保证办得妥妥帖帖，不耽误医院正常工作！”
林老爷子闻言，脸上露出了极为满意的神情，如同卸下了一个重担，立刻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好！好好好！交给你我们就放心了！小许，你可要快去快回啊！”
一会儿他要惹了老妻生气，还需要他来灭火呐！
“得嘞！老爷子！”
万主任见两位心意已决，也不再推辞，非常感激的对两位老人深鞠一躬：“ 衷心感谢您二位对医院的无私捐赠！
您两位的慷慨解囊，让更多患者受益！
也让我们以更高的医疗水平回报社会，绝对绝对不辜负您的信任！”
万主任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了房门，那张向来沉稳严肃的脸上，此刻混合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被巨大惊喜砸中后的晕眩感。
价值不菲的医疗耗材捐赠……
就这么敲定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再推辞一句，或者再多说几句感谢的话。
就被那位气场强大的老太太和雷厉风行的老首长，以及那位笑容满面却滴水不漏的许叔联手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脚步虚浮，感觉脚下踩的不是医院光滑的地板，而是软绵绵的云朵，就像个被无形气流托着的氢气球，晃晃悠悠地飘向了院长办公室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