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声响。
直到万主任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许叔才收回目光,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瞬间切换成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温和调皮。
他转向病床上的林白,俏皮地眨了眨眼,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轻松和调侃:“小林总,您就踏踏实实地躺着,我去把这点‘小事儿’办利索了,回头再来看您这位大功臣。”
林白虽然身体动弹不得,但精神确实放松了不少,他嘴角弯起一个微弱的弧度,声音微弱但清晰:“嗯,谢谢许叔,您慢走。”
许叔含笑点头,目光扫过病房内剩下的人,对着依旧如同门神般立在角落的两个黑西装保镖抬了抬下巴。
那两个沉默的身影立刻会意,如同融入背景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跟着许叔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随着许叔和保镖的离开,原本就显得不算宽敞的病房顿时安静也空旷了不少。
除了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林白,房间里只剩下了林老爷子、林老夫人、王千山,以及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张维和楚欣然。
林奶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张维和楚欣然身上。
这对年轻人气质出众,张维身姿挺拔,即使穿着便装也难掩军人的硬朗;楚欣然温婉秀丽,眼神里带着关切。
老太太刚才情绪激动,竟没顾上细问,此刻才诧异地开口:“小白,这两位……是你的战友?”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嗔怪,“你这孩子,怎么没听你介绍呐?奶奶刚才光顾着心疼你了。”
林白闻言,努力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做出一个极其无辜又委屈的表情,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奶奶,您看看我这样子,从头到尾,我有机会插上话吗?
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瞬间逗得林奶奶心软又好笑。
“咳咳……”林白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开始介绍,“爷爷奶奶,王叔,”
他目光转向张维二人,“这位是张维,是我的班长,在部队里一直很照顾我。”他又看向楚欣然,“这位女士是他的未婚妻,楚欣然。”
介绍完客人,他再转向张维他们,“班长,欣然姐,这两位是我爷爷、奶奶,这位是王叔,王千山。”
张维和楚欣然立刻上前一步,张维对着林正南和王千山敬了一礼,然后对老太太微微躬身,恭敬地依次打招呼:“首长好,林奶奶好。”
林白的身世,在部队领导层里也不是秘密。
招呼打完,张维却没有放松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负担。
他向前一步,站定在林老爷子林奶奶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身体挺得笔直,
然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弯下了腰,对着两位老人,鞠了一个无比标准的躬!
“哎!这孩子!”林奶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惊呼出声,连忙伸手去扶,又赶紧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老伴和身后的王千山,
“快!快扶起来!这是干什么呀!使不得!”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解。
林老爷子和王千山动作也快,一人一边,稳稳地托住了张维的手臂,将他扶直。
张维抬起头,脸上没有泪水,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盛满了难以化解的愧疚和沉重的歉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艰涩:“对不起,老首长,林奶奶。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他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挤出喉咙,
“林白他……他这次重伤,是为了救我……是为了我,才被……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我……”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后面的话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愧疚感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几乎无法顺畅呼吸。
楚欣然也立刻走上前,轻轻扶住林奶奶的胳膊,声音温柔而恳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林奶奶,对不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维哥他……他心里真的也很难过……”
她的话语既是安慰,也是替张维求情。
林奶奶看着眼前这对年轻人,一个深深鞠躬,一个温言软语,那股刚被压下去的心疼和后怕再次翻涌上来。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反手轻轻拍了拍楚欣然扶着自己的手背,眼神复杂地看向病床上的孙子,又看看面前神色痛苦的张维,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心疼:
“好孩子……奶奶啊,不是生你们的气……奶奶就是……就是心疼!你们这些当兵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这么不容易啊!”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鼻音,眼圈又红了,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她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孩子去当兵,就要经历这么多的生死考验?
“好孩子,你是不是也受伤了?”老太太看向班长张维,眼里满是慈爱。
张维眼圈通红,没想到不仅没有数落和谩骂,还有老人家仁慈的关心。
“林奶奶,我没事,谢谢您还关心我。”
林奶奶拍了拍张维的胳膊:“都不容易,你们都不容易,奶奶知道,小白愿意愿意护着你,想必你在日常对林白照顾良多,奶奶还应该谢谢你呐!”
张维的情绪有点绷不住,自责和愧疚在面对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老太太时,他嘴唇嗫嚅着:“谢谢奶奶,谢谢你………”
老太太情绪也绷不住,眼泪一连串的往下掉,她摸到张维地震中救人手指上的疤痕贴:“好孩子……好孩子,你们一定救了很多人吧,奶奶知道的…………不怪你!”
林老爷子见状,立刻将老妻扶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坐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然后,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两道沉凝的探照灯,精准地落在了站立如松的张维身上。
张维立刻感受到了这道目光的分量。
他下意识地将本就挺拔的军姿站得更直,像是在接受最严格的检阅。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审视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反复“扫描”——
一道来自林老爷子,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带着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洞察力;
另一道则来自一旁的王千山,虽然稍显内敛,但同样沉稳有力,充满了无声的评估。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张维感觉手心都有些微微出汗,上一次感受到这种级别的压力,还是在师长的办公室里。
林老爷子静静地看了张维足足有十几秒,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里,似乎有无数的信息在流转、分析。
最终,他眼中那审视的锋芒悄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认可。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嗯,身板正,眼神清亮,有担当,懂感恩。
小白跟着这样的班长,在部队里,他放心了。
王千山在一旁,也微微颔首,显然对张维的印象同样不差。
“张班长,”林老爷子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平易近人,甚至带着一丝温和,没有半点预想中的不满或者责怪,“辛苦你在部队里照顾小白了。”
这温和的话语,落在张维耳中,却比任何责骂都让他难受。
林老爷子越是这样通情达理,他心中的愧疚就越发汹涌,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今天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独苗”!
林老爷子夫妇,位高权重又如何?
家财万贯又如何?
他们的全部希望、所有的情感寄托,都系在了林白这一根独苗身上!
如果林白真的不在了……
张维不敢想那个后果,那对两位老人来说,将是灭顶之灾,再多的财富也填补不了那份失去至亲的绝望空洞!
巨大的负罪感让张维的嗓子像是实实在在地被塞进了一团浸透了水的棉花,又沉又堵。
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好几下,才发出干涩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抠出来的:“没有……老首长,您言重了。其实……其实是林白平时照顾我比较多……”
这句话并非客套,他甚至觉得是对自己的一种讽刺。
自己的兵照顾自己比较多!
林老爷子听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满意。
他想知道更多孙子在部队里的细节,想知道他除了这次救人受伤,平时是个什么样的兵。
“哦?是吗?那小子在部队表现怎么样?张班长,不介意的话,跟我老头子唠唠?”
张维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开始认真地回答。
他调整了一下站姿,声音虽然依旧带着沙哑,却变得清晰而详细:“林白同志在连队,各方面表现都非常突出……”
他事无巨细地向老爷子汇报:日常训练从不叫苦叫累,每一项科目都是最优秀;体能考核永远名列前茅;战术演练思维敏捷,几次在对抗中出奇制胜;对所有战友非常友好,乐于分享经验;学习理论更是整个班的定海神针……
他讲林白在暴雨中负重越野,咬牙第一个冲到终点;讲他第一次实弹射击就打出了满堂彩;讲他在模拟演练中冒着“炮火”掩护战友转移;讲整个五班把林白奉若神明………
随着张维的讲述,林老爷子脸上的线条一点点软化,眼底深处那抹属于老兵的骄傲之色越来越浓,几乎要透体而出。
听到孙子所有的军事科目成绩单上都稳稳挂着“优秀”,甚至好几项都打破了军区记录!
听到他在部队里展现出的不仅半点没有家世带来的光环,而是实打实的军人素养和担当时,
林正南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军人,内心的欣慰与自豪感达到了顶峰!
他微微昂起头,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上扬起——
好!这才是我林家的好儿郎!
没给他的长辈们丢脸!
这份骨子里的硬气和优秀,比任何财富都让他感到无上的骄傲!
病房里凝重的气氛,在张维的讲述和林老爷子眼中流露的骄傲中,终于彻底被一种温暖的自豪感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