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暂的沉默中,林白深吸了一口气。
刚才那份巨大的冲击和茫然,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坚定和军人特有的锐气。
他挺直了腰背,尽管固定支架限制了他的幅度,肩膀却绷得笔直,眼神也骤然变得清明、明亮,如同磨砺过的刀锋,认真看向在场的每一位首长。
他脸上残留的那丝稚气被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取代,嘴角甚至扬起一抹沉稳而充满干劲的微笑。
声音洪亮、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报告团长、政委,各位首长!感谢组织的信任和厚爱!!”
团长戴立刚眼中的笑意更深,带着“果然没看错人”的欣慰;
政委迟临风也微微颔首,这才是他刚才眼前一亮时看到的那个兵的真正神采。
“成绩单上的疤每一秒、每一环、每一米,都是我和我们五班的战友们,在烈日下、在泥水里、在训练场上,无数次跌倒又爬起,用汗水和意志磨出来的!
考核场上,当终点线就在眼前,当标靶进入视野,当计时器滴答作响,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拼尽全力,突破极限!
这些记录,不是我林白一个人的。
它们是班长手上磨出的老茧铸就的!
是连长沙哑喉咙里的口令锤炼的!
是连队每一个兄弟咬着牙跟我较劲、给我鼓劲的成果!
是我们整个新兵连拧成一股绳、憋着一股劲儿闯出来的!
这份三等功,属于我们每一个人!
属于钢刀团新兵连这个光荣的集体!”
“首长们授予我这份荣誉,它是一份新的考卷!是对我更高、更快、更强要求的起点!我向您,向组织保证:”
我会以最快速度恢复!
康复训练,我会当成新的战场!
我会把这枚勋章带来的压力,变成十倍的动力!军事技能、理论学习、作风养成,我只会对自己要求更严、标准更高!把我们猛钢刀团嗷嗷叫的拼劲、永争第一的狠劲,传下去!”
他最后挺直胸膛,目光如炬,声音洪亮地响彻整个病房,话音落下,病房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班长张维的眼圈红了又红,连长郭玉杰激动地攥紧了拳头,指导员方圆用力地鼓着掌,眼中满是骄傲。
团长戴立刚带头鼓掌,脸上洋溢着“这才是我的兵”的自豪笑容。
政委迟临风也忍不住用力拍手,林白此刻展现出的那种充满自信、目标明确、斗志昂扬的精神状态,正是强军事业最需要的蓬勃力量!
颁奖仪式快速进行完,组织宣传部的拍好照片,时间就交给军事频道的记者们了。
军事频道记者王岩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摄像师调整着镜头角度,捕捉着这位年轻英雄的面部特写。
病房一角,林白的爷爷奶奶安静地坐着,眼神里满是心疼和骄傲。
另一边,林白的班长张维正与几位前来看望的部队领导低声交谈。
王岩身体微微前倾,露出职业而温和的笑容,话筒递向林白:你好林白,我是军事频道记者王岩。
镜头聚焦在林白脸上。
林白目光坦然地迎向镜头和王岩,没有丝毫新兵常见的拘谨和怯场,嘴角自然地勾起一个真诚的弧度,声音带着伤后的微哑却清晰有力:您好,王岩记者,我是林白。
王岩点点头,语气带着敬佩和一丝探究:“林白,戴团长跟我们详细讲述了你在安平县地震中的英勇事迹,特别是红柳树村救援那一部分。
面对那样惨烈的场景,房屋不停倒塌,余震不断,你冲进去救出那么多村民……
他停顿了一下,直视林白的眼睛“说实话,你当时,害怕吗?”
林白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似乎穿透镜头回到了那个尘土弥漫、哭喊声交织的时刻:
“说实话,王记者,当时那种情况下,脑子根本来不及去想‘害怕’两个字。耳朵里全是声音,
有班长嘶哑着嗓子在喊‘注意安全!注意支撑点!’的声音,
有老乡们惊恐又带着希望的呼救声,还有碎石瓦砾哗啦啦往下掉的声音。
身体就是本能地在动,只想着‘下一个!下一个在哪里?!’。”
王岩追问:“在那种争分夺秒的情况下,你当时知道自己一共救了多少人出来吗?”
林白再次摇头,表情坦诚得没有丝毫作伪:“真顾不上数。余震一阵接着一阵,地面都在晃,心里就一个念头:仔细听!听听哪里还有动静,哪里还有呼救!
然后就得赶紧想办法,看看从哪里能扒开一个缺口,撬开一块水泥板,能把手伸进去,能把人拉出来。”
他露出一丝略带歉意的笑容说:“真的,当时连救出来的人长什么样都来不及看清,更别说数人头了。”
王岩眼神中充满赞许,语气变得柔和:“林白,你可能还不知道,你救出来的红柳树小学的孩子们,给你起了个特别的名字——“巧克力叔叔”。”
他微笑着看向林白,
林白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形成一个温暖又带点腼腆的笑容:
“这个……这个我真不知道。”
林白眼神柔和下来,带着一丝回忆:“巧克力啊…………我想起来了。
有几个小家伙压在下面,又疼又怕,哭得厉害。
为了稳住他们情绪,让他们别乱动,我就把……把我爷爷之前寄给我补充体能的那几块巧克力,摸出来递进去了。哄他们说是勇敢者的奖励。”
林白笑意加深:“没想到这帮小家伙,居然给我起了这么个别致的名字,还挺有意思的。
王岩看着眼前这个长的帅气,又立下大功却半点不居功、说话朴实得让人心折的年轻人,不由感慨:
“林白,听说你昏迷之后收到了一个很特别的礼物,百纳床单是吗?不知道能不能在现场给我们展示一下?”
林白点头喊了一声:“班长,您受累给我拿一下百纳床单。”
张维动作很快,干净利落,将床单铺好就撤到镜头以外的位置。
镜头细细的扫过床单,王岩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的泥浆和尘土:“林白,这层泥这层土就能看出当时是在怎么样一个环境中拼凑出来的百纳床单啊!!能说说当时是个什么样的情景吗?”
林白点头:“当时我赶到的时候,红柳树这位嫂子正在一边哭一边用手挖土,哭着说她爱人压在了底下。
地震已经将他家的房子夷为平地,整个平顶平砸下来,压的严严实实的,说实话里面的人,生还的可能性并不大。”
林白顿了顿,摸了摸百纳床单,被张维瞪了一眼,然后就把手缩了回来。
“那大嫂子拉着我的裤腿求我救救她爱人,可是在她指的位置已经向下撅出两米了,根本没有人。
我不能让我的战友们耽误施救速度,于是自己爬下来在地上再次听声音。
万幸大嫂子的爱人没有丧失意识,我能听到一点点微弱的敲击声,他的位置距离嫂子指的位置还有二十几米,这才能全力挖掘将伤患背出来。”
王岩看着轻描淡写的林白,心生感慨“林白,你在那样危险的环境里救出那么多人,拖着本就受伤的身体更是为了掩护和保护你的班长,被拍在滚石之下……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林白看着王岩,眼神清澈而真挚:“当时第一个想法是还好我够快,把班长护住了。其实昏迷之前有过挣扎想知道班长怎么样了,结果一下子就晕了过去,没了知觉。”
王岩语气郑重:“面对生死,尤其是你这个还是个孩子的年纪,难道真的不怕吗?”
林白这次没有立刻回答。
他微微停顿,目光下意识地飘向病房角落,那里坐着他的爷爷奶奶。
收回目光,看向王岩,眼神坚定,声音平稳有力:
“说句实在话,危急关头,脑子里蹦出来的不是什么豪言壮语,甚至不是‘怕不怕’。
就是……一种本能吧,
我不冲上去,就会有战友冲上去!
我不拉他们一把,也会是我的战友们去拉那一把!
总有人会流血,总有人会牺牲。
我只是希望我的血多流一点,战友们的血就少流一点。”
林白忽然咧开嘴,露出一抹带着少年意气的、明亮的笑容,
“也是我运气好些,阎王爷没收我!主治医生说了,养好了还能再活蹦乱跳八十年!”
王岩被林白的坦率和那股扑面而来的生命力感染,忍不住伸出大拇指,由衷地赞叹:“好!就冲你这股子劲儿和这心态,我给你打一百分!”
林白被王岩直白的夸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抬手下意识想挠头,但牵动了身上的石膏,动作一顿,只露出一个带着点酒窝的笑容。
王岩目光落在林白身上厚重的石膏和连接的仪器导线上,眼神变得柔和而充满敬意:“林白,从我们进来到现在聊了这么久,聊到这么重的伤,你好像一次都没提过‘疼’这个字?是真的……感觉不到疼吗?”
林白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浅淡但明朗的笑容,语气轻松:“不疼。”
王岩显然不信,轻轻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叠检查报告复印件,翻动着:这些报告我都看过了,左侧肱骨干骨折伴移位,右肋骨三处骨裂,轻微血气胸,还有这里,左小腿腓骨骨折,以及多处软组织挫裂伤……这些还不是全部…………
放下报告,目光再次回到林白脸上,“你做了不止一台手术,身上这么多道伤口怎么会不疼呢?”
林白笑容不变,目光却悄然转向了不远处的班长张维。
张维似有所感,也正看向这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林白转回头,对着王岩,声音温和得像一阵清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淡然:“嗯,我知道伤挺重。但我们班长在这儿呢,我不能说疼。”
王岩顺着林白的目光,镜头也适时地扫过正在和领导交谈、但显然分心关注着这边的张维,捕捉到他眼中深沉的关切与心疼:
“能跟我们说说,为什么嘛?”
林白看着班长张维的方向,眼神专注而温暖,声音平缓却蕴含着深厚的感情:“因为如果我喊疼……班长心里会更疼。他看着我伤成这样,心理上那份自责和难过,比我身上的伤重多了。我不想让他……再添加一些不好的心理阴影。”
王岩深深地点头,内心被这份超越生死的战友情所震撼:
“看来你和张维班长的感情,真的非常深厚。我们了解到,在你昏迷不醒的那几天里,一直是张维班长不分昼夜地守在你床边照顾你,呼唤你。”
林白眼中闪烁着对班长的感激和亲近:“是的,没有班长这样守着我、照顾我,我肯定不会这么快醒过来,也不可能恢复得像现在这样精神。”
王岩带着好奇和温和的笑意:“哦?那你在昏迷中,是听到了班长的呼喊吗?”
林白眼睛忽然弯了起来,像两弯新月,露出一丝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调皮神情,对着镜头压低了一点声音:
“这个嘛……也许可能是因为他踩住了我的氧气管!”
王岩完全没料到这个答案,先是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被林白的幽默逗得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哈哈哈……你这小子!”
林白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牵动了伤口,轻轻吸了口气,但笑容不减,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咳,开个玩笑,王记者您别当真。说实话,醒了之后,能自己喘气儿的感觉,可比啥都好!”
王岩看着林白在镜头前如此放松、自然的状态,心中喜爱更甚:林白,采访到这里,我发现你在镜头前真的非常放松。
这一天对你来说肯定意义非凡,收到了这么多荣誉和嘉奖。”
他示意了一下病房里摆放的鲜花和慰问品,以及领导带来的象征荣誉的文件袋:“国家、部队、社会各界都给予了高度肯定和赞扬。此刻,你心里最想说的是什么?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吗?”
林白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神情变得认真而庄重,他思索片刻:“说实话,今天感谢的话,向首长、向组织、向关心我的人,说得已经太多了。
但我最想说的,还是感谢。感谢国家的培养,感谢部队这个熔炉把我从一个懵懂青年锻炼成一个兵的样子。更要感谢领导们无微不至的关怀。我其实只是做了一个兵应该做的而已。”
王岩认真地点着头,目光扫过旁边几位含笑看着林白的部队领导:“确实能感受到,你的首长们是发自内心地为你高兴,为你自豪。
之前在闲聊中,你们戴团长还夸你一看就会一学就精呢,对此你会觉得天才的世界是无聊的吗?”
林白眼睛睁大,随即笑成一弯新月,两个酒窝浅浅的露出来,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王记者,我们团长这是看自己家孩子怎么看怎么好。其实我仅仅只是记忆力比大家好一点点而已,而且部队里有太多需要我去学习的首长和战友了,我常常觉得他们身上的闪光点是我怎么学都学不完的。”
王岩被林白的笑容闪了一下心神,他顿了一下接着问:“能举例说说嘛?”
林白眸光认真,声音温和:“比如我们上次要攀爬一处峭壁,十个班长给我们演示,就让我见识到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当班长的,那确实有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真本领。”
王岩点点头,接着问:“林白,我还听说,你在新兵连里,还是战友们的‘团宠’啊?”
林白立刻摆摆手,脸上被一种生动的光彩取代,提到“战友”两个字,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好似星辰坠入其中,
那份纯粹的喜悦透过镜头极具感染力,连摄影师都忍不住屏息捕捉这惊艳的瞬间:“团宠”太夸张了!但我确实拥有一群有着顽强向心力的战友们。”
王岩被林白眼中那份对战友的挚爱所打动,深表赞同:“距离安平县那场牵动全国的地震灾害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你也在这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说实话,想你的五班兄弟们了吗?”
林白目光重新投向镜头,那双盛满碎星的眼睛里,思念如同涟漪般漾开,精致的五官在镜头下显得格外俊朗,带着军人特有的英气,又有着少年的纯粹:
“想!怎么会不想!要不是班长在这儿陪着我,
我真会想二满那能把屋顶掀飞的呼噜声,
想念邱磊和天天那两个家伙每次见面就来个差点勒断气的‘锁喉式拥抱’,
想念跟我的体能搭子广智每天天不亮就往死里跑的负重十公里,
想念王强和李宁一唱一和跟我们播报小道消息的样子……
王岩被林白如数家珍般念出的战友昵称和细节所感染,声音也低沉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是啊,这份战友情确实让人神往。
林白,听说你们这一批新兵,马上就要下连队了。这意味着……你可能无法亲自参加授衔仪式,戴上属于你的列兵军衔了。对此,你会觉得遗憾吗?
林白刚才还亮晶晶的眸子,瞬间暗淡了一瞬。
他微微低下头,露出了那段脆弱白皙的脖颈线条,这是一个在镜头前始终展现坚强和乐观的伤员,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清晰可见的低落。
这个细微的变化,被镜头敏锐地捕捉下来。
但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撑起一个笑容,尽管那笑容里带着明显的遗憾,但眼神依旧清澈:“遗憾……肯定是有的。”
他坦然承认:“授衔,对每一个新兵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神圣时刻,是真正成为一个兵的见证。”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石膏,语气变得务实而成熟:“但我现在这样子,就算勉强回去,也是给连队添麻烦,让战友分心照顾我,
所以啊,我琢磨着,回头跟我们司务长打个商量,看他能不能帮忙,把授衔仪式的过程录一段视频给我发过来。让我隔着屏幕,也感受一下那个场面,看看兄弟们戴上军衔的帅气模样儿!”
王岩被林白这份懂事和周到所触动:“你和你们司务长关系看来很好?”
林白立刻点头,语气真诚:“嗯!我们司务长人特别好!特别大方,对我们每一个战士都跟自家兄弟一样,掏心窝子的好。”
王岩看了一眼不远处身形挺拔、表情严肃中带着关切的班长张维,带着一点打趣:“那……怎么不直接让张维班长给你拍?他肯定更了解你想看什么。”
林白立刻摇头,笑容里带着理解和体贴:“那不行。班长他……”
他目光温柔地看向张维:“那天他肯定特别忙。
他是我们所有人的班长,是最该亲自给每一个兄弟戴上军衔、拍一拍肩膀说‘好兵’的人。这是他最重要的事,也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之一。
如果我这时候非要他拍视频,他会分心,可能……还有点别扭。我不想让他难做,也不想打扰他那份专注。”
王岩静静地听着,看着林白那张年轻却蕴藏着无尽柔和力量的面庞,半晌,轻轻地、充满感慨地叹了口气,由衷地说:林白……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最温柔情感最细腻的兵了。
林白听到“温柔,细腻”这个评价,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又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干净又带着点羞涩的笑容。
他微微垂下眼睑,浓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不高,却清晰而坚定地传入话筒,也通过镜头,传递给镜头:
“我没您说的那么好。
“只是我何其有幸能来到部队,
遇到这样爱兵如子的团长政委,
遇到亲切如师的连长指导员,
遇到了我的班长
还有这一群互爱互助,共同进步的小伙伴。
我很感恩,也很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