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卺之礼的庄重与感动,随着那杯水酒入喉,渐渐沉淀为心间融融的暖意。仪式既毕,那弥漫在穿堂屋内的、略带紧绷的喜庆氛围,便自然而然地松弛下来,转化为了更为实在、也更为喧闹的——家宴的温情。
桌椅早已在前店拼凑妥当,碗筷齐备。无需过多谦让,宾客们便笑着各自落座。张婆婆自然被让到了主位,李嫂一家、破瓦村的几位姐妹、老杨头、孙伯等人依次围坐,刚好将两张方桌坐得满满当当。安儿和念儿也被安排在了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小凳子上,紧挨着沈微婉和沈默。
没有酒楼大厨的精致摆盘,没有名贵稀有的食材,今日宴席的所有菜肴,皆出自沈微婉之手,是“安食铺”最寻常、却也最见功力的家常味道。然而,正是这份“家常”,在此刻显得格外珍贵与妥帖。
李嫂和她那两个半大的小子,此刻成了最得力的帮手,如同穿梭的游鱼,将后院厨房里温着的菜肴一道道端上桌来。
最先上桌的,是那占据桌子中央位置、盛在硕大海碗里的红烧肉。肉块切得方正,炖得恰到好处,肥瘦相间,色泽红亮诱人,浓郁的酱汁紧紧包裹着每一块肉,尚未入口,那混合了糖香、酱油香和肉本身醇厚的香气,便已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引得人食指大动。
紧接着是一大盆奶白色的骨头汤,汤面上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几块硕大的筒子骨半沉半浮,汤色醇厚,热气腾腾,一看便是熬足了火候的。这是“安食铺”粥品的底汤,今日特意多熬了许多,用以招待亲友,最是暖胃暖心。
煎得两面金黄、表皮微酥的整鱼,象征着年年有余;清炒的时蔬碧绿生青,保留了食材本身的鲜甜;堆得如同小山般的白面馒头,松软雪白,散发着麦子最原始的香气……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几碟看似不起眼,却俨然是今日宴席灵魂所在的——腌菜。
一碟是招牌的紫苏腌菜,紫苏叶的深紫与萝卜条的莹白交织,色泽鲜亮,酸爽开胃;一碟是爽脆的酱黄瓜,咸甜适口;还有一碟是沈微婉近日新试制的辣白菜,红艳诱人,带着发酵后独特的酸辣风味。它们被分别盛在洁白的瓷碟里,如同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中间的大鱼大肉。
这些,便是“安食铺”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沈微婉从困顿中挣扎而起的见证。今日将它们摆上自己的婚宴,意义非凡。
“大家别客气,动筷,动筷!”沈微婉作为女主人,脸上带着新嫁娘特有的红晕,笑着招呼众人。她今日虽是新妇,却并未完全袖手旁观,几道核心的菜肴,尤其是那红烧肉和腌菜,都是她亲自掌勺调味的,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表达她对这场宴席、对这些至亲宾客最诚挚的心意。
“哎呀,微婉,哦不,沈家嫂子这手艺,真是没得说!”李婶率先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略一咀嚼,眼睛便亮了起来,连声赞叹,“这肉炖得,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香得很!”
王寡妇也小心地尝了一口紫苏腌菜,那熟悉的、恰到好处的酸爽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还是这个味儿最正!就着这腌菜,我能多吃一个大馒头!”
老杨头呷了一口米酒,又夹了一筷子煎鱼,对着身旁的沈默竖起大拇指:“沈老弟,好福气啊!娶了这么一位能干又贤惠的媳妇!往后这日子,就等着享福吧!”
沈默不善言辞,只是端起酒杯,再次向老杨头示意,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正细心为张婆婆布菜、又不忘照顾安儿和念儿的沈微婉,看着她从容周旋于宾客之间,脸上始终带着温婉而幸福的笑容,心中那份充盈的满足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孙伯憨厚地笑着,埋头啃着一块筒子骨,吸吮着骨髓,含糊不清地道:“这汤……鲜!实在!”
席间的气氛,随着美食的下肚,愈发显得温馨而热闹。大家不再拘束,说着笑着,谈论着秋收,谈论着镇上的趣闻,也回忆着沈微婉刚来青溪镇时的艰难,感慨着她如今终于苦尽甘来。每一句看似随意的话语,都饱含着对这对患难夫妻最真诚的祝福。
安儿和念儿更是吃得小嘴油光发亮。安儿一手抓着馒头,一手笨拙地用筷子去夹腌菜,吃得津津有味。念儿则小口小口地喝着沈微婉为她舀的骨头汤,乖巧安静,只是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怯意的大眼睛里,此刻也盈满了轻松与快乐。
张婆婆吃得不多,却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热闹温馨的景象,看着那对新人眉梢眼角的幸福,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模样,看着这满座宾朋其乐融融。她偶尔抬起颤抖的手,为沈微婉夹一筷子菜,轻声说:“你也多吃些,忙活一早上,辛苦了。”
沈微婉笑着应下,心中暖流涌动。
这就是她的婚宴。没有觥筹交错的应酬,没有虚情假意的客套,只有至亲好友围坐,品尝着她用最擅长、也最清白的手艺做出的家常菜肴,送上最朴实无华的祝福。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米酒的醇香,以及一种名为“家”的、温暖踏实的气息。
她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沈默。他正默默地将一块挑净了刺的鱼肉,放到了她的碗里。动作自然,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
四目相对,无需言语,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满足与对未来的笃定。
患难夫妻,终成眷属。往后的岁月,或许依旧平凡,但只要有彼此在身边,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有这些真心相待的亲友,再家常的饭菜,也能吃出幸福的滋味;再平凡的日子,也充满了令人期待的温情。
家宴,仍在继续。笑声、谈话声、碗筷碰撞声,交织成一曲最动听的生活乐章,在这间小小的“安食铺”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