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的喧嚣与温情,如同秋日里最后一场酣畅的雨水,浸润了心田,而后便悄然沉淀,融入了日常生活的涓涓细流之中。婚后,沈默的生活重心,便自然而然地、顺理成章地从他那间独自居住了许久的木匠铺,转移到了这间充满食物香气、孩童笑语和书卷墨味的“安食铺”后屋。
这后屋,原本只是店铺后方一个通联的、略显狭长而拥挤的空间。前半部分用作厨房与堆放杂物,后半部分则以布帘简单隔断,一边是沈微婉和安儿的卧处,另一边则堆放着更多不舍得丢弃的旧物和备用的米粮腌菜。往日里沈微婉一人带着安儿,尚可勉强安置,如今添了沈默,又需长远考虑念儿渐长(她如今多随沈默在木匠铺歇宿,但日后总要搬来),以及沈默那些必不可少的木工工具和些许木料,这空间便立刻显得捉襟见肘,转身都有些困难起来。
沈默搬进来的第一日,并未多言。他只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静静地站了许久,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个角落,丈量着墙壁的尺寸,估摸着梁柱的位置,手指偶尔无意识地拂过那些略显陈旧的木质隔板,仿佛在与之对话。
第二日一早,他便去了自己的木匠铺,回来时,肩上扛来了几块纹理细腻、质地坚实的樟木和松木板材,还有他那套用惯了的、擦拭得锃亮的工具。他将这些家什稳妥地安置在院角廊下,避免影响店铺日常经营,然后便开始了他的“改造”。
没有大兴土木的动静,也没有扰人的敲打。沈默的改造,如同他这个人一般,沉默,扎实,却极具效率。
他先是利用几个夜晚店铺打烊后的时间,将后半间屋子里那些无用却占地方的旧物彻底清理了一遍,该扔的扔,该归置的归置,瞬间便觉得空间开阔了不少。然后,他对着那面最完整的墙壁,开始施展他的技艺。
沈微婉起初并未过多干预,只是每日依旧忙碌于店中事务,照顾两个孩子,只是在递水送饭的间隙,会看到沈默或蹲或站,用墨斗在墙上弹画出清晰的直线,或用刨子将木板打磨得光滑如镜,空气中弥漫开好闻的松木与樟木的清香,混合着熟悉的刨花味道。
他先是靠着那面墙,打造了一组顶天立地的立柜。柜体采用结实的松木框架,嵌入打磨得极其光滑的樟木板作为隔层和柜门。柜子设计得极尽巧妙,上方较高的空间用来存放不常用的被褥和冬衣,中间则分成大小不等的格子,有的用来放置安儿和念儿的衣物,有的则预备存放沈微婉的一些私人物品。最下方则是几个带锁的抽屉,可以存放些较为重要的物件。柜门严丝合缝,合页也是他亲手打制,开合之间,悄无声息。
这组立柜的出现,立刻将原本散落各处的衣物杂物收纳得整整齐齐,空间顿时利落了许多。
紧接着,他又将主意打到了原本那张宽大却笨重、几乎占据了小半空间的旧木板床上。这床是沈微婉刚租下铺子时,前任店主留下的,除了大,一无是处。沈默仔细测量后,竟动手将其小心地拆卸开来,选取其中尚且坚实的木料,重新刨光、组合,打造了一张尺寸更为适宜、床底带有三个大抽屉的新床。抽屉可以用来存放换季的鞋履或其他杂物,又节省出了一大块地方。
最让沈微婉和孩子们感到惊喜的,是沈默对两个孩子空间的安排。
在房间的另一侧,原本堆放米粮的地方被他移走,靠着墙角,他利用巧妙的榫卯结构,搭建了一个小小的“楼上楼下”。所谓“楼上”,便是一个离地约莫半人高、如同小阁楼般的木质平台,面积不大,却足够安儿在上面铺开自己的被褥,拥有一方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平台边缘围了一圈打磨得圆润光滑的木栏杆,确保安全。一架轻巧结实的小木梯连接上下。
而“楼下”,那个被平台遮蔽形成的、略显私密的空间,则归属了念儿。沈默为她打造了一张小巧的单人床榻,床头上方甚至还留了一个小小的、可以摆放她那个缺了口的小陶罐或是几件心爱小玩意的格子。他又用一块素雅的蓝色土布,为念儿的这个小空间做了一面可以拉开的帘子,当帘子拉上时,这里便是一个完全独立、充满安全感的小小闺房。
虽然依旧是在同一间屋子里,但这两个相对独立的小空间,却给了孩子们莫大的惊喜和归属感。安儿兴奋地爬上的他的“小楼”,在自己的地盘上打滚,将心爱的书本和沈默给他新削的小木剑郑重地放在枕头边。念儿则 shyly 地坐在自己的小床上,伸出小手摸摸床头的格子,又拉拉那面蓝色的布帘,小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属于“自己的地方”的满足感。
沈微婉看着这焕然一新的后屋,几乎有些不敢认了。
原本的拥挤杂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井井有条的、充满了巧思与温情的秩序。每一寸空间都被利用到了极致,却又丝毫不显局促。那些崭新的、散发着木香的柜架和床铺,不仅实用,其本身流畅的线条和温润的木质,便是一种无声的装饰,让这间原本只是勉强栖身的小屋,真正有了“家”的踏实与温暖味道。
她走到那组立柜前,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是她的一些账本和重要纸张,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她又摸了摸安儿“小楼”那光滑的栏杆,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男人,他没有用言语说过一句“我会让你和孩子住得更好”,但他却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沉默而有力地,为他们撑起了一片更宽敞、更安稳的天地。
沈默收拾好工具,将最后一点刨花清扫干净,抬起头,便看到沈微婉正站在屋子中央,目光柔和地环视着这一切,眼中有着晶莹的微光。
他走过去,站到她身边,依旧是沉默。
沈微婉却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因连日劳作而有些粗糙的手掌,低声道:“辛苦了。”
沈默摇了摇头,反手将她的手握紧。他的目光也扫过这间被他亲手改造过的屋子,看着在“小楼”上兴奋地探头探脑的安儿,和坐在小床上摆弄布帘的念儿,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家主”的责任感与满足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新家伊始,并非始于喧闹的仪式,而是始于这默默无声的、一凿一斧打造出的踏实与温馨。往后的岁月,便在这木香与食物香气交融的、焕然一新的小家里,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