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小吃铺”的红火,像青瓦巷里突然亮起的一盏明灯,不仅温暖了街坊邻里的胃,也无可避免地,吸引了一些在暗处逡巡的、不怀好意的飞蛾。这光亮与暖意,在某些人眼中,成了可以觊觎、可以撕咬的肥肉。
起初,只是一些微小的、令人不快的试探。
那是一个周末的上午,早餐高峰刚过,店里还零星坐着几位慢悠悠喝豆浆的老主顾。三个穿着花衬衫、喇叭裤,头发抹得油光锃亮、走路晃晃悠悠的年轻男人晃荡了进来。他们往店里一站,眼神就不安分地四处打量,最后落在正在灶台前低头收拾的李春燕身上。
“老板娘,有什么好吃的啊?”为首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一股流里流气的味道。
李春燕抬起头,看到这几张陌生的、带着痞气的脸,心里本能地“咯噔”一下。但她还是维持着生意人的客气,擦了擦手,回答道:“有包子、油条、豆浆、面条,几位想吃点什么?”
“啧,就这么点玩意儿?”小胡子撇撇嘴,和同伴交换了一个戏谑的眼神,“行吧,给哥儿几个来三碗肉丝面,要大碗的!肉多放点啊!”他故意加重了“肉多放点”几个字,眼神却像黏腻的虫子,在李春燕因忙碌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系着围裙却依旧难掩纤细的腰身上扫来扫去。
李春燕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垂下眼皮,应了一声,转身去下面。她能感觉到那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一直钉在自己背上,如芒在背。
面很快做好了,分量十足。那三人稀里哗啦地吃着,声音很大,边吃边旁若无人地高声说笑,言语粗俗,内容不堪入耳,时不时还爆发出刺耳的大笑,引得店里其他几位老顾客直皱眉头,匆匆吃完便结账离开了。
吃完后,小胡子把筷子往碗上一扔,掏出根牙签剔着牙,慢悠悠地站起身。
“老板娘,算账。”
李春燕心里提着,走过去:“三碗肉丝面,一块五。”
小胡子斜睨着她,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数也不数,往桌上一拍:“喏,不用找了。”那钱,明显不够。
李春燕看着那点钱,强压下心里的火气和一丝害怕,尽量平静地说:“同志,钱不够,还差五毛。”
“差五毛?”小胡子故作惊讶,和旁边两人一起哄笑起来,“老板娘,你这面味道一般啊,肉也少得可怜,哥儿几个没让你赔钱就不错了,还跟我们要钱?”他凑近一步,带着一股烟臭味的气息喷在李春燕脸上,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威胁,“以后哥儿几个常来照顾你生意,识相点,懂吗?”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吃“霸王餐”了。
李春燕气得脸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她知道跟这种人讲不情理,硬碰硬只会吃亏。她咬着嘴唇,看着那三人得意洋洋、晃晃悠悠走出店门的背影,最终,还是把那几句几乎要冲出口的斥责硬生生咽了回去。她默默地走到桌边,将那些不够的毛票收起来,手指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一种踩在脸上的侮辱。
这,仅仅是个开始。
自那以后,这三个人便隔三差五地来。有时是中午,有时是下午客人少的时候。每次来,必定是点些价钱稍高的东西,吃完要么找茬说味道不好,要么就直接赖账,态度一次比一次嚣张。他们的言语也越发不堪,从最初的调戏目光,发展到口无遮拦的污言秽语。
“老板娘,一个人撑这么大个店多辛苦,晚上关门了,哥陪你聊聊啊?”
“瞧这小手,天天和面多可惜,跟哥出去玩玩,保证比你开这破店强!”
“听说你男人就是个炒栗子的?啧啧,可惜了……”
这些话语像肮脏的泥水,泼向李春燕。她每次都强忍着恶心和恐惧,低着头,加快手上的动作,尽量不与他们发生正面冲突。她试过在他们来的时候,让苏建国或者偶尔在店的苏卫东出面。但苏建国一来,那几个混混就阴阳怪气地说“哟,老板回来了?我们跟你老婆开开玩笑嘛,别那么小气”,让苏建国一肚子火却不好在店里发作;苏卫东性子更硬,眼神也凶,几次差点冲突起来,都被李春燕死死拉住——她怕极了卫东刚走上正路,再因为这些人惹上麻烦。
更令人不安的是,威胁升级了。
一天下午,店里没什么人,只有李春燕在准备明天的食材。那个小胡子独自晃了进来,这次他没点东西,而是直接靠在柜台上,皮笑肉不笑地对李春燕说:
“老板娘,生意不错啊。这片儿呢,不太平,经常有喝醉酒的、找事儿的。你们这店,又是女人又是……呵呵,”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容易吃亏。这样,以后哥儿几个帮你们看着点场子,保证没人敢来捣乱。一个月呢,也不多要,就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保护费!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毒蛇,缠上了李春燕的心脏。她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就永无宁日了。她脸色煞白,紧紧攥着手里的抹布,指甲掐进了掌心。
“我们……我们小本生意,交不起这个钱。”她声音干涩地拒绝。
小胡子脸色一沉,刚才那点伪装的笑意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阴鸷:“怎么?不给面子?那就别怪哥儿几个不照顾你了。到时候,你这店里出点什么事,比如不小心着了火,或者有人吃坏了肚子……那可就不太好看了。”他威胁地用手指敲了敲柜台,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敲在李春燕的心上。
说完,他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李春燕僵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远去,才仿佛脱力般,靠在了冰冷的灶台边,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她知道,这不是玩笑,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日子,仿佛瞬间又被浓重的阴影所笼罩。地痞的骚扰,像一群嗡嗡作响、驱之不散的鬣狗,开始围绕着这间刚刚燃起生机的小店,露出了森白的獠牙。这份来自市井底层的恶意,远比生活的艰辛更让人感到无力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