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新轨道稳定确认是在迁移开始后的第一百零七小时。
当监测站传来“轨道参数与预定模型偏差小于百万分之一”的数据时,指挥中心没有欢呼,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人们盯着全息投影上那颗沿着新轨迹匀速运行的红褐色星球,像是看一个从手术台上勉强活下来的病人——手术成功了,但病人身上插满了管子,随时可能因为并发症死去。
林薇的银灰色右眼闪烁着冰冷的数据流。她在分析迁移过程中收集到的七百四十万项参数,每一项都浸透着人类的血。
“火星大气损失百分之十七。”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主要发生在加速阶段的第三十九小时,规则滑轨与火星自身磁场的共振引发了全球性电离风暴,剥离了上层大气。”
“地表温度平均上升九摄氏度,南北极冰盖融化速度加快三倍。”
“地质活动加剧,全球范围内监测到四百三十七次六级以上地震,塔尔西斯高原的三座休眠火山重新喷发。”
她调出一张火星表面的实时影像——橙红色的天空下,曾经平坦的平原裂开巨大的沟壑,熔岩像伤口流出的血液在地表蔓延。二十年前建立的第一批人类殖民地遗址,那些象征文明向星空迈出第一步的穹顶建筑,如今半数埋在火山灰下,半数被地震撕成碎片。
“但生态维持系统运行正常。”林薇补充道,“我们预设的十二个地下避难所全部完好,内部大气、温度、辐射水平均在安全范围内。如果有生物在迁移前进入避难所,它们现在应该还活着。”
“如果有生物。”雷娜重复道,“火星上除了我们留下的自动化设备和研究样本,没有本土生命。那些避难所是空的。”
“所以我们在用牺牲者的命,保护一堆机器和细菌培养皿。”技术主管的声音有些发涩。
“不。”雷娜看向他,“我们在验证技术。验证在移动一颗行星的同时,能否保护它上面可能存在的一切脆弱之物——不管那是智慧文明,是原始生命,还是人类自己建造的墓碑。”
她调出另一组数据:
“迁移火星,我们投入了三点七亿人接入信念网络,持续共鸣一百零七小时。根据医疗系统统计,最终死亡人数四百八十三万,永久性神经损伤者两千一百万人。按比例计算,死亡率百分之一点三,伤残率百分之五点七——比木星迁移优化了百分之四十,比第一次火星验证优化了百分之六十八。”
数字冰冷,但进步真实。
人类在学会用更少的血,走更远的路。
“所以可行性验证通过了。”林薇总结,“基于三次迁移实验的数据,恒星引擎的最终设计方案可以确定。我们可以在维持太阳系内部生态的前提下,移动整个系统。”
她调出那份标注为“最终版”的设计图。
图纸上,太阳系的简化模型被包裹在一个复杂的多维结构中。结构的主干是十二条从太阳延伸出的规则滑轨,像神经中枢一样分叉、蔓延,连接到每颗行星、每颗主要卫星、甚至小行星带的主要天体上。滑轨表面流动着银白色的光,那是从高维存在牢笼中导出的规则能量。
而在结构的核心处,戴森球内部,那个巨大的银白色漩涡正在缓缓旋转——它既是引擎的“燃料”,也是维持整个系统规则稳定的“锚点”。
“启动需要多少人的信念共鸣?”雷娜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林薇沉默了三秒。
然后她说:“如果采用最新优化的网络架构,结合江辰留下的安抚频率,再基于三次迁移积累的数据模型……需要全球剩余人口百分之九十五的接入率,持续共鸣九十天。”
“伤亡预估?”
“按照最优模型计算,”林薇的声音很轻,“九十天后,全球三十八亿人口中,会有六亿到八亿人死亡,十五亿到十八亿人永久性神经损伤。最终能相对完整存活下来的……大约十二亿到十四亿人。”
指挥中心里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十二亿到十四亿。
听起来很多,但那是从五十亿一路减下来的。
从江辰消失时的五十亿,到低语者降临时的四十七亿,到火星验证后的四十二亿,到木星迁移后的三十八亿——再到恒星引擎启动后可能的十四亿。
七成的人口,将在短短一年内消失。
“如果我们不启动呢?”有人小声问。
林薇调出监测数据。
太阳系边界,那个神秘的“标记”还在闪烁,每隔七十二小时发出一次规律的脉冲,像是在倒计时。更远处,低语者的第三只眼睛已经完全睁开,银灰色的污染区域已经覆盖了猎户座旋臂的百分之四十,并且仍在以每天零点五个光年的速度扩张。
而根据漂流者数据解密的最新信息,收割者的收割舰队,已经在前往银河系的路上。预计抵达时间:两年内,但可能提前。
“不启动的话,”林薇说,“以我们目前的技术,在低语者完全渗透、收割者抵达之前,太阳系剥离区域的规则结构最多再维持八个月。八个月后,边界崩溃,所有保护消失,届时——”
她顿了顿:
“届时死亡人数不是几亿,是三十八亿。而且不是相对无痛的脑死亡或意识消散,是被低语者同化时的存在撕裂,是被收割者采集时的意识剥离。那会比我们现在面对的任何死亡方式,都痛苦亿万倍。”
沉默。
漫长的沉默。
直到雷娜开口:“那就启动。”
“可是——”
“没有可是。”雷娜站起身,走向指挥中心的观察窗。窗外是模拟的地球夜景,万家灯火在黑暗中闪烁,每一盏灯都代表至少一个还活着的人,“我们已经验证了可行性,验证了生态维持,验证了用信念推动星球。现在唯一要验证的,是我们这个文明——到底有多少人,愿意为了那十四亿人的未来,主动走进那七十亿人的坟墓。”
她转身,面向所有人:
“三天后,全球公投。”
“不是政府决定,不是军方决定,是每一个年满十六岁、意识清醒的人自己决定。”
“选项很简单:启动恒星引擎,赌十四亿人能活下来,去宇宙之外寻找新家园;或者不启动,赌八个月内能有奇迹发生,赌低语者和收割者突然改变主意。”
“票数过半即通过。”
“如果通过,一周后开始引擎预热,九十天倒计时启动。”
“如果否决……”
雷娜的声音停了停:
“那就解散指挥中心,关掉所有监控设备,让每个人用最后八个月的时间,和最爱的人在一起,做最想做的事。”
“然后,一起死。”
命令下达后的第一个小时,全球通讯网络就被公投相关的讨论淹没了。
没有官方宣传,没有舆论引导,只有冰冷的数据和更冰冷的可能性——十四亿人活,二十四亿人死。
在曾经的新希望城遗址——现在那里是一片被规则碎片污染后形成的银灰色荒漠,只有几座被强化屏障保护的纪念碑还屹立着——沈淑华坐在轮椅上,看着全息投影上的公投界面。
她已经八十五岁了,身体在火星验证时留下的神经损伤让她只能靠轮椅行动,左眼的视力只剩下光感。但她还活着,活过了废土时代,活过了星际扩张,活过了三次行星迁移。
她身边的轮椅上坐着陈海。这个失去双腿和左臂的老兵,在木星迁移后出现了严重的辐射后遗症,现在每天要靠大剂量的止痛剂才能维持清醒。
“你投什么?”陈海问,声音嘶哑。
沈淑华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向远处那些纪念碑。最大的一座上面刻着江辰的名字,下面是一行小字:“为文明开路者”。旁边是雷娜和林薇的名字,再旁边是杰克、周明远、莉亚娜……所有在迁移中牺牲者的名字,都被刻在更小的碑上,密密麻麻,像一片石质的森林。
“我儿子死在银心之战,孙子死在木星轨道。”沈淑华轻声说,“我这一脉,到我这里就断了。”
她顿了顿:
“但我还有很多‘孩子’——在社区中心照顾过的那些孤儿,在夜校教过的那些学生,在迁移动员时握过手的那些年轻人……他们有的还活着,有的死了。活着的那些,最大的今年也该有四十岁了,最小的可能刚学会走路。”
她的手放在轮椅扶手上,手指因为神经损伤而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想让他们活。”
“哪怕只有十四亿人能活,哪怕那十四亿人里可能一个我认识的人都没有——但只要还有人活,文明就还在。只要文明还在,我儿子、我孙子、还有那些死在路上的人……他们的死就有意义。”
她的手指终于按下了选择。
绿色。
同意启动。
陈海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笑了——一个因为面部肌肉失控而显得扭曲,但真实的笑。
“我跟你一样。”他说,“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止痛剂的剂量每天都在加,医生说最多还能撑三个月。三个月,刚好够看到引擎启动,不够看到它飞出太阳系。”
他也按下选择。
绿色。
“就当是……买张票。”陈海看着天空,虽然透过屏障只能看到一片模拟的蓝天,但他仿佛能看到真实的星空,“买张票,送那些还能活很久的人,去更远的地方。”
---
公投进行的第二天,林薇在实验室有了新的发现。
她在分析火星迁移的规则扰动数据时,发现了一个异常的回波信号——那不是来自太阳系外部,是来自内部,来自火星新轨道附近的一片“规则空洞”。
那片空洞是火星被移动时,规则滑轨与空间结构摩擦产生的临时性真空。理论模型预测它会在七十二小时内自我修复,但现在七十二小时过去了,空洞不仅没有修复,反而在……生长。
“生长速度是每小时扩张半径三公里。”林薇向雷娜汇报,“而且空洞内部检测到了……物质生成。”
“物质生成?”
“凭空出现的氢原子,然后是氦,然后是一些更重的元素。”林薇调出光谱分析,“不是聚变,不是裂变,是规则层面的‘无中生有’。就像宇宙大爆炸初期的物质创生过程,但规模小得多,也……不自然得多。”
她放大空洞边缘的影像。
在那里,空间像沸腾的水面一样翻滚,细小的光点从虚无中诞生,碰撞,结合,形成原子,分子,最终凝结成微小的尘埃颗粒。颗粒在空洞内部的微弱引力作用下聚集,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照这个速度,三十天后,那片空洞里会诞生一颗全新的、直径超过一百公里的小行星。
一颗从规则真空中“长”出来的天体。
“是那个标记的影响吗?”雷娜问。
“不确定。”林薇的银灰色右眼高速闪烁,“标记的攻击是针对木卫三的,而这片空洞是火星迁移的副产品。但两者都涉及到规则结构的异常……可能有关联。”
就在这时,监测站传来紧急通讯。
“空洞内部出现能量波动!强度在快速上升——等等,那不是能量,是……信息?”
全息投影上,空洞的影像突然扭曲。
那些刚刚形成的尘埃颗粒开始排列,不是随机的,是按照某种复杂的几何图案。图案在三维空间中旋转、折叠,呈现出超越人类理解的多维结构。
而在结构的核心,有什么东西正在……
苏醒。
不是生命,不是意识,是某种更原始、更基础的存在形式——像规则本身产生了“自我指涉”,开始观察自己的存在。
“关闭所有监测!”林薇突然尖叫,“它在通过观测建立与现实的连接!观测行为本身就在强化它的存在性!”
但已经晚了。
空洞中心,一个“眼睛”睁开了。
不是生物的肉眼,是规则在物质层面的显化——一个由旋转的几何图形构成的、不断自我复制的分形结构。它“看”向最近的监测卫星,然后——
卫星的规则结构开始解构。
不是被攻击,是像冰掉进热水里一样自然溶解。金属外壳变成流动的液态,电子元件变成基本粒子云,连卫星内部的计算机数据,都像写在沙滩上的字迹被潮水抹平。
整个过程只用了零点七秒。
卫星消失了,连残骸都没留下,彻底回归了规则真空。
而那只“眼睛”,在吸收了解构卫星产生的规则碎片后,变得更清晰了。
“它在……进食。”林薇的声音发颤,“以规则结构为食,通过解构有序来强化自身的存在。这比低语者的同化更直接,比收割者的采集更暴力。这是……规则层面的掠食者。”
雷娜盯着那只眼睛,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
低语者要同化他们,收割者要采集他们,GdA的文明想利用他们——但至少这些存在都有目的,有逻辑,可以理解。
而眼前这个东西,只是……饿了。
“能消灭它吗?”雷娜问。
“理论可行,但需要动用戴森球至少百分之三十的输出功率,而且会引发剧烈的规则冲突,可能波及火星新轨道。”林薇快速计算,“更危险的是,如果它只是某个更大存在的‘触须’,攻击可能引来本体。”
就在这时,那只眼睛突然转了过来。
不是转向其他监测设备,是直接“看”向了林薇所在的实验室。
隔着数十万公里,隔着层层屏障,林薇感到自己的意识结构被某种无法形容的东西“舔舐”了一下。不是攻击,是探查,像食客用筷子戳了戳食材,确认新鲜度。
她的银灰色右眼突然剧痛,数据流失控般爆涌,视网膜上浮现出无数重叠的几何图形——那是那只眼睛的内部结构,通过刚才的接触反向侵入了她的视觉处理中枢。
“它记住我了。”林薇咬牙忍住疼痛,“它在标记……食物来源。”
雷娜立刻下令:“切断实验室所有对外连接,启动最高级别的规则屏蔽!林薇,你需要医疗——”
“不。”林薇摇头,银灰色的眼睛里有血丝渗出,但眼神异常冷静,“它标记的不是我个人,是‘能感知到它的存在’这个概念。任何观测、分析、试图理解它的行为,都会被它标记,成为优先解构目标。”
她调出空洞的实时数据:
“好消息是,它的生长速度减慢了。因为它现在分出了一部分‘注意力’在我们身上,在寻找突破屏障的方法。这给了我们时间。”
“时间做什么?”
“分析它。”林薇开始操作控制台,尽管右眼的剧痛让她脸色惨白,“既然观测会强化它的存在,观测也会暴露它的结构。我要在它完全突破屏障前,解析出它的规则构成,找到弱点。”
“风险呢?”
“如果我在解析完成前被它解构,我的意识、记忆、所有认知结构都会被它吞噬,成为它进化的一部分。”林薇顿了顿,“但如果成功,我们就能掌握一种全新的规则武器——不是湮灭,是‘消化’。把敌人的有序,变成我们的燃料。”
雷娜看着这个曾经只是科学家的女人,看着她那只流淌着血和数据的银灰色眼睛,看着她因为疼痛而颤抖但依然稳定的手指。
然后她说:“需要多久?”
“七十二小时。”林薇说,“七十二小时内,不要中断我的解析程序,不要尝试观测那只眼睛,甚至……不要想它。因为任何与之相关的认知活动,都会为它提供存在的锚点。”
“那我做什么?”
“去完成公投。”林薇看向她,“去让引擎启动。因为不管我们在这里发现什么,不管出现多少新的威胁,恒星引擎依然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她顿了顿,补充道:
“如果我七十二小时后没有回来……启动引擎时,用我的意识数据作为那个高维存在牢笼的‘调味剂’。江辰的设计图里有一个隐藏接口,可以把特定意识结构注入牢笼,增强燃料的规则输出效率。”
“你会死。”
“但我的意识会变成推动文明前进的一部分燃料。”林薇笑了,笑容里有种疯狂的平静,“比被那个东西吃掉,变成它的一部分,要好得多。”
雷娜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点头:“七十二小时。”
她转身离开实验室,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别死。”
“我尽量。”
门关闭。
实验室里,只剩下林薇和全息投影上那只旋转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将神经接口的链接强度调到最大,银灰色右眼的数据流与星泪结晶的蓝光开始同步。
解析开始。
而在空洞深处,那只眼睛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旋转速度加快了。
像在期待。
---
公投第三天,投票截止前最后两小时
全球投票率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三。
同意启动恒星引擎的比例:百分之六十七。
反对:百分之三十三。
距离通过所需的百分之五十,已经超过十七个百分点。
结果几乎确定。
但在最后时刻,投票界面突然出现了一段附加信息——不是官方发布,是某个匿名的数据包,通过全球网络的漏洞强制弹出。
信息很简单,只有三行文字:
“恒星引擎启动时,需要献祭一个意识。”
“不是接入信念网络的集体共鸣,是单一的、完整的、拥有自我指涉能力的意识。”
“这个意识将被永久锚定在引擎核心,成为连接高维存在牢笼与现实规则的‘转换器’,承受永恒的痛苦,但确保引擎运行。”
信息出现后的十分钟,反对票的比例飙升了百分之八。
因为人们明白了:那十四亿幸存者,不是平白无故活下来的。有一个意识,要替他们承受永恒的折磨。
这个人是谁?
没有人知道。
但很快,第二条匿名信息出现:
“候选人:雷娜·克劳馥,林薇,或……江辰(如果他能在引擎启动前回归)。”
“将由引擎控制系统自动选择意识强度最高、与高维存在契合度最佳的个体。”
“现在,重新投票。”
全球网络陷入混乱。
雷娜在指挥中心看着这一切,脸色冰冷。
“追踪到信息来源了吗?”
“在木星轨道附近,但信号经过了至少十七次规则层面的跳转,无法精确定位。”技术主管汇报,“从技术特征看……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
“那就是‘标记’背后的存在。”雷娜说,“它在干扰公投,在让我们内部分裂。”
她打开全球广播:
“所有人,听我说。”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四十亿人的意识中:
“刚才的信息是真的。”
承认比否认更具冲击力。
全球的混乱突然安静了。
“恒星引擎需要锚定意识,这是设计的一部分,我之前没有公布,是因为……”雷娜顿了顿,“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说我们需要一个人自愿承受永恒的折磨,来换其他人活?”
她的声音里有种疲惫的坦诚:
“但现在有人替我说了,也好。”
“是的,需要献祭一个意识。这个意识会在引擎启动时被永久固化在规则层面,像被钉在宇宙十字架上的普罗米修斯,承受高维存在的规则冲击,同时将冲击转化为推动太阳系的动力。”
“会很痛苦,痛苦到无法形容,痛苦到永恒。”
“而候选人,确实是我、林薇、或者江辰。”
“因为只有我们三个,在经历过高维接触后,意识结构产生了足以承担这种负荷的变异。”
她停顿了很长时间。
然后说:
“所以现在,你们有了新的信息,可以重新投票。”
“如果你们觉得,用一个意识的永恒折磨换取十四亿人的生存,不道德,不公平,无法接受——那就投反对。”
“引擎不会启动,我们在八个月后一起死。”
“如果你们觉得,这是绝望中唯一的选择,是一个意识为文明能做的最后牺牲——那就投同意。”
“然后,引擎控制系统会自动选择我们三人中意识强度最高、与高维存在契合度最佳的那个,成为祭品。”
“选择权依然在你们。”
“最后两小时,重新投票。”
广播结束。
雷娜关闭麦克风,坐回指挥席,闭上眼睛。
她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她只知道,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得接受。
因为这是指挥官的责任——在给出所有选项后,接受人们的选择。
即使那个选择,可能是让她永生永世活在无法想象的痛苦中。
倒计时继续。
投票比例开始重新变化。
同意和反对的曲线,像两条殊死搏斗的蛇,在统计图上疯狂纠缠。
而在地球同步轨道之外,火星新轨道附近的那个空洞里,那只“眼睛”的旋转速度,达到了一个新的峰值。
像是在等待。
等待猎物做出选择。
等待盛宴开始。
---
投票截止前最后一分钟
林薇在实验室里,银灰色右眼的数据流突然中断。
不是解析完成,是那只“眼睛”主动切断了与她的连接——在解析进度达到百分之八十九的时候。
然后,它传递过来一段信息。
不是语言,不是图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认知结构的“理解”:
“你们要逃。”
“带着你们的星球,你们的文明,你们所有脆弱的有序。”
“逃向虚无海,逃向规则之外。”
“但你们逃不掉。”
“因为我是‘咀嚼者’,以规则为食,以有序为餐。”
“而你们制造的这个引擎,这个试图撬动整个星系的大动作——”
信息在这里停顿,然后以近乎愉悦的波动继续:
“——是我亿万年来,见过的最丰盛的一餐。”
“我会等。”
“等你们启动引擎,等你们开始移动,等你们把整个太阳系变成一盘热气腾腾的大餐。”
“然后,我会开动。”
“从头到尾,吃得干干净净。”
连接彻底中断。
空洞开始收缩,那只眼睛缓缓闭合,像饱食后的野兽闭上嘴巴,准备消化。
林薇瘫坐在控制台前,银灰色右眼终于停止了流血,但瞳孔深处,多了一个微小的、旋转的几何图案。
那是“咀嚼者”留下的印记。
一个餐牌。
标记这道菜,已经有主了。
她看着全息投影上,公投倒计时归零。
最终结果显现:
同意启动恒星引擎:百分之五十八。
反对:百分之四十二。
通过。
引擎将在七天后预热,九十天后正式启动。
人类选择了继续前进。
选择了用一个意识的永恒折磨,换取十四亿人的可能未来。
选择了在知道有掠食者等待的情况下,依然点火起航。
林薇看着那个结果,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然后她打开通讯器,接通雷娜:
“公投通过了。”
“我知道。”雷娜的声音很平静,“引擎控制系统已经开始扫描我们三个的意识数据。七十二小时后,会公布被选中的祭品。”
“不用等七十二小时。”林薇说,“我现在告诉你结果。”
“什么?”
“被选中的是我。”林薇的声音异常冷静,“我的意识在解析‘咀嚼者’时被污染了,嵌入了它的规则印记。这种污染让我的意识结构与高维存在的契合度提升了百分之三百,是完美的转换器材料。控制系统一定会选我。”
雷娜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她说:“你可以拒绝。”
“我不会拒绝。”林薇摇头,“因为这是我的选择——在实验室里,在解析它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所以我才让你用我的意识数据当调味剂。那不是开玩笑,那是……预演。”
她顿了顿:
“雷娜,你要活下去。带着十四亿人活下去。带着江辰可能回来的希望活下去。”
“然后在虚无海的边缘,蘸一下‘可能性’,定义一个新的规则——一个没有低语者、没有收割者、没有咀嚼者的规则。”
“一个可以让人类文明真正自由存在的规则。”
“那才是我想要的献祭——不是永恒的折磨,是新世界的门票。”
通讯那端,雷娜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但她最终只说了一个字:
“……好。”
通讯结束。
林薇关掉控制台,看着实验室里的一切。
看着那些仪器,那些数据,那些她花了半生时间研究的规则结构。
然后她轻声说:
“江辰,如果你在看——”
“我要去你困住的那个高维存在那里了。”
“不是作为囚徒,是作为狱卒的狱卒。”
“我会在那里等你。”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看看——”
她的眼睛闭上:
“——新世界长什么样。”
---
七天后,恒星引擎预热开始
戴森球内部的银白色漩涡开始加速旋转。
全球三十八亿人中,超过三十六亿人接入信念网络。
而在太阳系边界,那个“咀嚼者”留下的标记,开始规律地闪烁。
像是在数——
开餐前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