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沈知微坐在案前,手边是那封刚批完的奏折。墨迹已经干了,她没再看一眼。窗外宫道上的水洼映着灯影,晃了几晃,又被脚步打碎。
她召来工部侍郎,把写有“设官营工坊”的折子递过去。“三日内拟出章程,我要看到具体条文。”
侍郎低头接过,声音稳住:“娘娘是要打破匠族垄断?”
“不是打破,是重建。”她说,“技艺不该锁在一家一姓手里。谁有本事,朝廷就给谁俸禄,给谁出路。但技术必须归公。”
侍郎点头退下。
三天后,内廷议政殿里坐满了人。六部官员分列两侧,二十位老匠人从各地赶来,穿的是粗布衣裳,手上带着常年劳作的茧子。他们中有织锦的、烧瓷的、锻铁的,年纪最大的已过花甲。
沈知微站在殿中,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朝廷要办官营作坊,不抢你们的手艺,也不压你们的价。入选者每月领俸,匠籍升等,子孙可入工学读书。唯一条件——交出一项独门技艺,由工部记录成册,传给后来人。”
有人低头不语,有人皱眉沉思。
一个白发匠人站起来:“娘娘,祖上传下的东西,怎能随便给人?我们不怕穷,就怕断了根。”
“根不会断。”她说,“名字会刻在工坊碑林上。后人学这门手艺,就知道是谁传下来的。朝廷不是夺技,是扬名。”
那人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
又有匠人问:“若我不愿入坊呢?”
“不愿也行。”她答,“但今后地方官府采买器物,优先选官坊出品。私坊若想竞标,须按统一标准来。你守着老法子不肯改,市场自然会淘汰你。”
殿内安静下来。
第二天,章程正式下发。各地开始推举良工,报名者络绎不绝。唯有景德镇首席窑师周承安闭门不出,连派去的使者都被挡在门外。
沈知微没急着处置。
她在宫中设宴,请来十位即将入坊的老匠人。酒过三巡,气氛松动时,她不动声色地将心镜系统对准了周承安。
三秒后,脑中响起冰冷的声音:“读取成功——‘只要把釉料配方卖给东瀛商人,我儿便可永居海外,再不必受朝廷胁迫’。”
她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敲了下桌面。
当晚,谍网女官接到指令。两日后,一艘准备出海的商船被拦下。船上搜出一封密函,里面详细记载了瓷器烧制的七道关键工序,还有一张东瀛银票,面额三十两。
周承安的儿子被抓。
审讯堂上,人证物证俱在。他终于低头认罪,供出自己早已与东瀛商人勾结多年,此次欲借儿子之手将全套秘方带出国境。
沈知微亲自到京郊第一官营工坊那天,阳光正好。
百名匠人列队而立。她当众宣读了周承安的供状,然后说:“一人卖技求财,万人困于贫弱。今日设坊,不是要毁谁的饭碗,是要让天下工匠都有活路。”
她命工部当场公布《匠艺录名榜》,首批录入十项技艺。雕漆、锻铁、制瓷、织锦……每一项后面都写着传承人的名字。
“从今往后,技术属于国家,功劳属于个人。谁肯教,谁的名字就在榜上。”
人群里有人红了眼眶。
一个月后,《天工开物》初版印成。厚厚一本,图文并茂,连农具改良、织机结构都画得清清楚楚。通过驿站发往各州县,每处工坊、学堂、商会都送了一册。
民间立刻掀起抄录热潮。有寒门子弟照着书里的图样复原失传的铜炉铸造法,一夜成名;还有乡间木匠依图改进犁头,使耕田效率翻倍。
三个月内,各地捷报不断。
江南瓷器产量提升五倍,丝绸织造速度翻了两番,河北一带的新式曲辕犁让亩产多出三成。官坊日夜开工,灯火通明。
秋市开埠那天,洛阳城外来了十几国商队。西域人带来香料马匹,东瀛人专程求购《天工开物》译本,暹罗使者更是直接签下十年采购协议。
一名东瀛商人捧着刚买的青瓷碗反复端详,惊叹:“贵国连陶器都有龙骨纹,触手生温,真乃神技!”
消息传回京城,士族中有人冷笑。“妇人干政,乱改祖制。”私下里称《天工开物》为“妇人经”,说女子不懂实务,只会瞎搅和。
可百姓不管这些。
街头巷尾都在传一首新童谣:“官坊灯火夜不熄,百家技艺共登记。莫道女子无大略,一纸天工定万世。”
茶楼里,说书人拍响惊堂木:“列位听好!从前学手艺靠偷师,如今读书就能懂机关。沈后一道令下,万匠齐鸣!”
凤仪宫中,沈知微正在看一份简报。上面写着各地官坊运行情况,还有百姓反馈。她看完最后一行,提笔写下新策:“工学入仕途,匠子可应试。”
这时,内侍进来禀报:“娘娘,琉球使臣到了,在宫门外候着,说有急事面呈。”
她抬头。“让他们进来。”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名使臣跌跌撞撞冲进殿门,脸色发白,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