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指尖还搭在那本火炮改良的册子上,殿外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她抬眼时,女官已跪在阶前,手中捧着渔民从沉船里捞出的密件。
她没接。
裴砚来了。
玄袍金带,身后只跟了两个内侍。他站在殿门口,手里提着一盏琉璃宫灯,灯芯跳动,在他眉骨下投了一道浅光。
“今夜烟花照九州,朕只请你一人共看。”
他说得平静,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沈知微知道,这不是寻常。帝王亲至后宫邀人赴宴,不是宠幸,是郑重。
她合上册子,将密件推到案边。
“北狄联络图的事,交王令仪先查。”她说,“明日再议。”
她起身换衣,褪下朝服,披上月白狐裘。发间依旧只簪一支白玉簪,未添珠翠。裴砚也不催,只立在窗边等她。
两人出了宫门,街上已是人声鼎沸。朱雀大街两侧摆满花灯,孩童提着兔子灯追逐嬉闹,酒楼茶肆挂起红绸,连乞丐都坐在墙角笑看热闹。
揽星阁建在皇城最高处,石阶宽阔,栏杆雕云纹。他们并肩而上,守卫退至十步之外。
第一朵烟花升空时,百姓齐声欢呼。赤红的光点炸开成圆环,又散作流星坠落。接着是银色的雨,紫色的蝶,金色的莲花一朵接一朵在天幕绽放。
沈知微望着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袖口。心镜系统还剩一次可用。她本打算今晚用它,去探某个藏在暗处的人的心声。
但现在,她转头看向裴砚。
她启动系统。
目标锁定。
三秒后,机械音响起:【读取成功——“愿与知微同穴而眠,黄泉路上不相负。”】
她猛地收回视线,呼吸顿住。
这不是政事权衡,不是帝王考量,也不是对她能力的认可。这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深的承诺。
她还没缓过神,裴砚已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动作缓慢,像是怕惊扰什么。然后低头,唇落在她手背上。
那一吻很轻,却像烙印一样烫进她心里。
她看着漫天烟火,忽然笑了。眼角有些湿,但她不想擦。
“来生还做你的皇后。”她说。
话音落下,最后一簇烟花轰然炸开。银白的光洒满整座城,像是星河倾泻而下。
楼下百姓仰头望着,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帝妃并肩而立,手牵着手,久久不动。
有人先跪了下去。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不多时,整条街的人都跪了下来,齐声高呼:“帝妃情深,大周永昌!”
声音如潮水般涌上来,撞在阁楼上,震得檐角铜铃叮当直响。
沈知微没有回头去看那些跪拜的人。她只是轻轻回握裴砚的手,指尖微微用力。
裴砚察觉到了,也握紧了些。
他们一起走下石阶。灯笼映着雪地,照出两道并行的影子。宫人远远跟着,没人说话。
走到半路,沈知微忽然停下。
“你说的那句话……”她开口,声音不大,“是真的?”
裴砚看着她。
“哪一句?”
“同穴而眠那句。”
裴砚没回答。他只是松开她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黑底金纹,正面刻着“承乾”二字,是帝王信物。
他将玉佩放进她掌心,合拢她的手指。
“这玉,陪我入棺。”
沈知微低头看着那块玉。它温润,带着他的体温。
她重新攥紧,点了点头。
他们继续往前走。风有点冷,但她不觉得寒。刚才那场烟花还在她脑子里闪,一簇接一簇,烧得整个夜空明亮。
回到宫门时,已有内侍候着。裴砚没有立刻进殿,而是站在门前多站了一会儿。
“你累了吗?”他问。
“不累。”
“那陪我去个地方。”
沈知微没问去哪儿。她跟着他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偏殿。殿门打开,里面不是寝宫,也不是书房。
是一间灵堂。
正中供着一座牌位,写着“皇妣章德皇后之位”。
裴砚的母亲。
沈知微愣了一下。她从未踏足此处。
裴砚走上前,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然后退后一步,静静站着。
“她死的时候,我没能在身边。”他说,“被人关在别院,等我知道时,人已经凉了。”
沈知微站在他身后,没说话。
“我登基后,没人敢提她。说她是罪妃之后,不配享祭祀。可我知道,她只是不肯低头。”
他转过身,看着沈知微:“你和她很像。都不肯低头。”
沈知微心头一颤。
“所以当我看到你一个人站在朝堂上,面对那么多人的攻讦也不退,我就知道……你是能陪我走到底的人。”
他走近一步,伸手抚上她的脸。
“我不求来世。这一生,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沈知微仰头看他。他的眼神很静,却又藏着极深的东西。
她抬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点头。
他们离开灵堂时,天边已泛出灰白。一夜未眠,但谁都没提休息。
回到凤仪宫,沈知微刚坐下,王令仪便派人送来一份急报。
“北狄联络图已比对完毕,六处哨所中有三处驻将名字被墨笔圈出,疑为内应。”
沈知微看完,将纸折好,放在案上。
她抬头望向窗外。晨光初现,昨夜的烟花早已散尽,可空气中似乎还留着一点灼热的气息。
裴砚站在门口,听见了通报内容。
“今天开始清查。”他说,“一个都不能漏。”
沈知微点头。
裴砚走了两步,又停住。
“等这事结束,我们去一趟江南。”他说,“你一直想去看看那边的工坊。”
“好。”
“顺便……”他顿了顿,“把你的名字,刻进我的陵庙。”
沈知微看着他。
他没笑,也没解释,只是静静等着她的回应。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他。
裴砚僵了一下,随即收紧手臂。
他们就这样站着,谁都没动。
外面传来早朝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