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冻土被鲜血浸透,汩汩血珠顺着隘口崖壁滚落,汇成蜿蜒血溪,顺着山道直流而下,染红了沿途碎石。隘口之上,明军将士仍在奋力拼杀,刀剑碰撞声与嘶吼声震彻山谷,可残存兵力已不足两百,人人带伤,甲胄破碎如筛,却无一人后退。对面,数百名西土默特士兵依旧悍勇冲锋,弯刀挥舞间杀气腾腾,却难掩眼底深处的惊惧。
“都给我死战!就算只剩一人,也休让一颗滚木坠下山底!” 刘川鼠目眦欲裂,左臂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渗血,他却浑然不觉,提刀率领数十名弟兄在敌阵中来回穿梭冲杀,刀锋所过之处血花飞溅。土默特士兵望着这几十人悍不畏死的模样,军心渐溃,有人握刀的手开始发抖,纷纷往后退缩。“长生天!这是什么样的意志!” 有人失声惊呼,恐惧蔓延之下,越来越多士兵丢下武器,狼狈后退。
刘川鼠带着仅剩的五十余弟兄,持刀剑、挺长枪,在数百敌军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杀至酣处,他眼角余光瞥见崖边倒着的一具遗体 —— 那是同村一起参军的王二牛,出发前还笑着说打完这仗就回家娶媳妇,此刻却双目圆睁,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贯穿前后,手里还死死攥着一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那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偷偷塞给他的定情信物,发丝早已被鲜血浸透,却依旧紧紧缠在他的指缝间。不远处,是平日里最爱凑在一起喝酒吃肉的李老幺,他的头颅歪斜在一边,脖颈处伤口血肉模糊,身旁散落着那柄他视若珍宝的短刀,刀鞘上还刻着他未婚妻的名字。
“弟兄们……” 刘川鼠喉咙发紧,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眼前闪过出征前的画面:营地里篝火熊熊,弟兄们围坐在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王二牛小心翼翼地掏出那缕青丝,红着脸说等凯旋就用八抬大轿娶媳妇;李老幺挥着短刀,扬言要杀够十个敌人,换军功让未婚妻风风光光过门;有人唱着家乡的歌谣,有人赌咒发誓要杀尽胡虏,有人偷偷抹泪想念家中爹娘。那时的他们,个个意气风发,眼中满是对胜利的憧憬,谁也没想过,短短一日厮杀,昔日同袍竟已尸骨累累,阴阳两隔。他猛地挥刀砍向身前一名敌军,刀锋入肉的脆响让他稍稍回过神,泪水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滚落,混着脸上的血污,在下巴处凝成暗红的血珠。
山谷之下,战事已进入白热化。俄木布看着乱作一团的营地,又惊又怒,一脚踹向身边的部族首领:“废物!快组织大军阻挡!这些明狗是何时摸上来的!” 话音未落,张三与杨四已率军杀至寨门,一人长矛挑飞守将,一人长枪直刺破营,硬生生将坚固寨门捅出两个大窟窿,两路铁骑顺势杀入,在土默特大营中来回穿插,如入无人之境。明军铁骑如同两把交错的锉刀,东西夹击后又掉头冲锋,所过之处,土默特士兵死伤无数,营地瞬间被搅成一锅乱粥。
俄木布见大势已去,双目赤红,翻身上马,死死盯着杨四,嘶吼道:“你杀我儿!我与你拼了!明狗都给我下地狱!长生天,赐我力量!” 他拎着大刀疯魔般冲向杨四。“铁骑阵冲!” 杨四冷喝一声,千余骑兵顺势冲锋,马蹄如雷,瞬间将俄木布裹挟其中。利刃劈落间,俄木布一截臂膀挂在陌刀之上,身体被砍得支离破碎,最终被马蹄踏成肉泥,死状凄惨。
营中两万余土默特部众,降的降,死的死。少数牧民妄图反抗,皆被陌刀斩于马下,鲜血再次染红营地,山涧泉眼涌出的清水混着血迹,顺着河道流入草原,染红了一片青草。崖顶士兵望见山谷底的惨状,斗志全无,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投降。刘川鼠又率军左突右冲一阵,见敌军尽数归降,才收刀伫立,望着身后仅存的二十余名弟兄,又看向东面山崖 —— 那里只剩四五人勉强站立,皆是浑身浴血,每个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满地同袍遗体,眼中满是悲恸与不甘。
几名明军将士押着三百余名投降的西土默特士兵走下阴山,尽数跪于营地之中。营内老人孩子哭成一片,青壮士兵缩在人群中瑟瑟发抖,不敢抬头。一名头发花白的土默特老者颤巍巍地环顾四周,见明军将士个个杀气腾腾,身旁同伴的尸体还在不断渗出鲜血,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转头对身边的族人低喝:“都别愣着!这些人都是长生天派来惩罚我们的魔鬼,再不磕头求饶,咱们都得死无全尸!快磕头!求他们饶我们一条生路,来世做牛做马,也报答他们的恩情!”
话音刚落,老者便率先 “咚咚” 地磕起头来,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痕。其余族人见状,也纷纷效仿,一时间营地内磕头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妇孺的啜泣声和青壮压抑的颤抖声。“饶命啊!我们投降!再也不敢反抗了!”“求将军开恩,放过我们的孩子吧!”“来世我们一定报答将军的不杀之恩!” 求饶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山谷之间,却丝毫没能撼动明军将士眼中的冰冷。
张三见状,冷声道:“既敢顽抗,便尽数杀了,以慰山顶弟兄英灵!这些人反复无常,今日饶了他们,他日必成后患!”
“慢!” 杨四急忙上前阻拦,一把抓住张三的手腕,语气急切,“三哥,你冷静点!他们之中大多是手无寸铁的牧民,老弱妇孺占了大半,杀了他们有什么用?难道能让牺牲的弟兄活过来吗?我们是来保家卫国的,不是来屠戮百姓的!”
“百姓?” 张三猛地甩开杨四的手,怒不可遏地指着那些跪地求饶的土默特人,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看看他们!当初我们大军压境,他们一个个拿起弯刀反抗,杀了我们多少弟兄!王二牛手里还攥着未婚妻的青丝,到死都没能完成娶她的心愿;李老幺那把刻着名字的短刀,再也等不到主人用军功换一场风光的婚礼!现在战败了,就装成可怜虫求饶,这样的人留着何用?山顶上那些弟兄,他们难道不是爹娘生养的?他们难道不想回家见妻儿老小?可他们都死了!死在这些人的刀下!你让我怎么饶了他们?”
“我没说要饶了所有反抗者!” 杨四也红了眼,一拳砸在张三脸上,“那些负隅顽抗的士兵,杀了便是!可这些牧民是无辜的!三哥,我们不能被仇恨冲昏头脑,滥杀无辜只会失了民心,到时候草原各部都会拼死反抗,我们的北伐之路只会更难!”
“民心?在这些狼子野心的人身上谈民心,简直是笑话!” 张三捂着被打疼的脸颊,怒火更盛,拔出腰侧陌刀,刀身寒光闪烁,“土默特部三姓家奴,先投林丹汗,再降后金,如今又敢与我大明为敌,反复无常早已刻在骨子里!今日留着他们,明日他们就会拿起刀再杀回来,难道要等他们杀到西安,我们才后悔吗?”
两人争执不休,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明军将士和跪地的土默特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喘。那些土默特牧民见明军将领起了内讧,磕头更凶了,哭喊声也愈发凄厉,生怕自己成为这场争执的牺牲品。老者一边磕头一边喃喃祈祷:“长生天保佑,让这些将军消消气,饶我们一命吧……”
许久后,张三望着山隘处仍在渗血的弟兄遗体,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和哭喊声,胸中的怒火渐渐被一股无力感取代。他缓缓平复心绪,丢开手中那柄锋利无匹的长矛,长矛 “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他沉声道:“罢了,便依你。”
张三扶了扶腰处的陌刀,深吸一口气,高声下令:“收兵!所有降众交由一千轻骑看管,用草绳拴缚押往科尔沁筑长城!途中若有反抗,立斩不饶,立刻扒皮充草,悬挂于阴山之上,以儆效尤!负隅顽抗者,亦按此例处置!”
话音稍顿,他转头望向山隘处堆叠的尸体,声音陡然沙哑:“传令下去,将这一千名牺牲的弟兄收敛安葬,务必送回西安。他们都是岳家军的勇士,是西安老百姓的子嗣,也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西土默特的所有财物,尽数整理妥当,分给这一千名弟兄的家属,还有山谷中战死的背嵬军兄弟们!多余的财物,送往科尔沁草原,给大哥修建城寨!”
“回营吧。”
阳光下,张三佝偻着早已被厮杀耗尽力气的身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他目光死死盯着被焚烧的弟兄遗体,熊熊烈火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 —— 出发前笑着与他告别的亲兵,吃饭时总爱抢他肉吃的年轻士兵,夜里替他站岗的老兵,还有攥着青丝、没能回家的王二牛,握着刻名短刀、饮恨沙场的李老幺…… 滚烫的泪水顺着布满血污的脸颊滑落,砸在脚下的冻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缓缓跪下,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哽咽:“弟兄们,对不起…… 都怪本将无能,没法带你们回家了……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杀尽所有敌人,为你们报仇雪恨,不会让你们白死……”
风从阴山深处吹来,带着血腥气和草木的萧瑟,吹动着张三散乱的发丝,也吹动着那些尚未冷却的血迹。山隘之上,刘川鼠和仅剩的弟兄们默默地站着,望着远方夕阳,泪水无声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