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心中愈发恼怒。
但他第一时间,又看向三哥和身后的马车。
然而。
情况依旧如故。
三哥的表情意味深长,带着笑意。
马车内,传来大哥的声音。
“老三,你带路吧,别让老四这么迷糊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棣心中咆哮。
实际上。
当老爷子、大哥和三哥听到那个词后,脸上都带着笑意,神情间未见半分哀戚,他便隐约猜到了一二。
他一向机敏,也惯于内敛,若是寻常事,心里早已估摸出七八分。
可这一次——
这答案实在太过离奇,
以至于他根本不敢信。
“行了,你们三个小子,也上车来吧,”
“待会儿爷爷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砰!
砰砰!
这一刻,朱棣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那频率,比他在战场上冲杀时还要剧烈。
见一个人——
霎时间,朱棣浑身一颤,险些从马上跌落。
“高炽!”
“你……刚才看见的……”
朱棣心里已信了几分,可仍觉得荒谬难言。
而正费力爬上马车的朱高炽,
扭过头来,苦着脸道:
“爹爹!”
“我刚才真瞧见奶奶了。”
“可……一走过去,人就不见了。”
“这……”朱棣茫然转头,望向三哥朱棢。
“哈哈哈,老四!”
朱棢大笑起来,
“莫多问——”
“跟来便是!”
话音未落,他已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朱棣反应过来,再顾不得其他,
“驾!”
他猛挥缰绳,战马长嘶——
全凭一身精湛马术,才接连越过数重障碍。
……
“是咱不好,该早点让老四来的。”
马车里,
朱彪、朱允熥、朱高炽几个兄弟挤坐一处。
即便是皇家马车,能容老爷子和太子批阅奏章,
一下塞进几个半大少年,也显得局促。
“可惜今日没带允炆来。”
朱彪摇头。
他在御书房处理完政务,就被老爷子叫上一同出发。
老四即将离京,这顿团圆饭总要吃的。
可让朱彪恼火的是,他原想叫朱允炆同行,
却到处找不见人。
问吕氏才知,这孩子近来常夜不归宿,连皇宫也不回。
几番追问,吕氏言辞闪躲,
后来他从锦衣卫副指挥使那里得知消息:
那小子竟和帖木儿使团中那位曾预言“五龙同朝”的老祭祀之徒,
走得极近。
朱彪顿时明白——他还没死心。
理清来龙去脉后,他勃然大怒。
但他也无法因此责罚自己的儿子。
他心里清楚,这年纪的少年正执着于“自我”,
再加上允炆从小所受的教养,本就比旁人更重——
谦和有礼,处事得体。
说白了,
从前满朝文武,连他自己,
都是将他当作大明第三代储君来栽培的。
他该有足够的气度。
甚至,若朱允炆当真出色——
他连梦境都可以置之度外。
但这一次,朱允炆的做法确实令他心生怒意。
为何宁愿信外人,也不愿与亲人倾诉?
只是事情总有轻重缓急。
眼下最要紧的,是陪老四吃完这一顿团圆饭。
之后再去寻他细谈。
“饭毕,我们是该好好聊聊,不止是允炆,还有你娘,老四……”
此时,老爷子仿佛看透朱彪所想,缓缓开口。
朱彪立刻点头。
……
骏马奔驰在乡间小路上。
“三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晋王与燕王并骑,一路奔向桃花村。
朱棢不答,反而放声大笑。
“老四,你我还记不记得,上一次像这样一同骑马是什么时候?”
“十四岁那年我带你骑马,一晃已是十几年过去……”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就在远处那间小院外,
一位面容慈蔼的妇人,仿佛早已知道今日儿子们会归来,
静静伫立,长久等候。
朱棣如遭雷击,怔立当场。
下一瞬,
“噗通”一声,他从马背跌落。
那一声呼唤,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
“娘!”
与此同时,
桃园空间之中,
朱雄英注视着眼前一幕,心生困惑。
实在是朱棣的反应太过悲伤,
不似伪装。
这主要是因朱雄英对历史真相尚不确定。
关于朱棣是否马皇后亲生,历来众说纷纭。
一说马皇后并无子嗣,朱元璋诸子皆为其他妃嫔所出。
此说颇不可信。
无论明史还是其他史料,朱元璋、马皇后与朱彪三人,
情如民间寻常一家。
而老朱对马皇后所出的几个孩子,也确实格外宽容。
譬如秦王朱樉,在西安所为虽不至于处死,
却足以削其王位。
可如今他仍镇守陕州,身居秦王之位。
“秦王”之号,绝非寻常皇子可得。
由此,又生第二种说法:
马皇后育有三子:太子朱棣、秦王朱樉、晋王朱棢。
而燕王老四、周王老五,则传为郭丽妃、元妃等其他妃子所生。
朱雄英原本较信此说。
毕竟后来靖难之变,正是燕王夺了朱允炆之位。
若为亲叔侄,朱允炆何须急于削藩?
燕王也不必举兵“奉天靖难”。
然而此刻,眼前景象与朱棣的真情流露,
却让朱雄英不得不倾向于第三种可能——
那便是:
前五子,太子、秦王、晋王、燕王、周王,
皆出自马皇后。
而这一点,也似乎最为可信。
从朱元璋的神情变化,到朱棣真情流露的表现,
都让朱雄英渐渐放弃了第二种推测,
转而倾向于第三种说法。
而这第三种说法,
似乎也最为可信。
关于“奉天靖难”一事,其实还可从另一角度推敲。
毕竟朱元璋是在登基后才广纳后宫,
从太子及其他四位皇子的年龄来看,
确实可能是马皇后亲生。
况且后来燕王起兵“奉天靖难”时,
打的是遵循《皇明祖训》、清君侧的名义。
若非亲叔叔的身份,
他哪来的立场起兵?其他边镇藩王又怎会坐视旁观?
正因为是血脉相连的亲叔叔,
才能高举“奉天靖难”的大旗,
使朝中群臣不敢激烈反对。
至于方孝孺、齐泰、黄子澄、练子宁等建文朝核心四臣,
则因坚决主张削藩,又秉持忠义,誓死不事二主。
最后,
若以《明史》为据——
【明史:太祖第四子,母,孝慈高皇后!】
书中明确记有这一句。
综合种种线索,
再加上此刻朱棣真情流露的模样,
似乎第三种说法更令人信服。
当然,
这也因朱雄英出生时,朱棣早已成家立室。
宫中又对藩王之事讳莫如深,
加上朱雄英八岁前的记忆里并无相关内容,
才使他一度做出误判。
“若是别的王爷,我也不至于如此费心猜测。”
“但燕王不同。”
此刻朱雄英心绪翻涌。
朱棣毕竟是朱棣——
那是青史留名的永乐大帝,无人敢轻视。
更何况,
他与马皇后的关系,
或许将影响未来大明的走向……
心事重重的朱雄英,
继续朝画面中看去。
……
“娘——”
此时在晋王朱棢眼中,
这位在众皇子中骑术堪称顶尖的四弟,
竟神色大变,举止失措,
甚至如新手般从马背跌落。
朱棣目光死死望向前方,
满脸惊愕与不敢置信。
不知不觉间,
豆大的泪珠滚落面颊,
他却浑然不觉,
只踉跄起身,大步朝前奔去。
惊喜、震惊、恍惚……种种情绪一齐涌上。
直至奔至马皇后面前,
朱棣仍不敢相信这如梦似幻的一幕。
“娘!”
“您……您怎么……”
朱棣声音发颤。
此刻他才恍然想起途中父皇、大哥与三哥的神情——
原来他们早已知晓?
他们早就知道在洪武十五年逝世的娘亲,依然在世?
可……
这怎么可能?
“真的是您吗?真的是……”
朱棣的思绪飘回童年。
自小他便与父皇相貌不似,体弱多病。
又因父亲常年征战,
他直到七岁都还没有正式的名字。
那时,唯一能给他温暖与庇护的,
只有母亲!
就在来京城的路上,
他还亲口说过,
自己最畏惧的是父亲。
而这世上唯一能让他不再害怕父亲的,
便是母亲。
“老四!”与朱棣的激动不同,
马皇后面带笑容,
轻声唤着:
“是娘啊,
是娘。”
她温和慈爱的声音,
让朱棣感到无比熟悉,却又因这熟悉而不敢置信。
不知过了多久,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祖母!
真的是祖母!”
只见朱高炽从马车上跳下,
急匆匆向前奔来,
声音里带着哽咽……
望着眼前这一幕,
老爷子感慨万分。
看啊,
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景象——
不是那场大梦六百年里,
骨肉相残的惨剧。
那梦境让他心痛,
而眼前的温情让他欣慰。
良久,
待众人情绪稍缓,
老爷子才带着朱彪和朱棢走下马车。
“行了!
哭哭啼啼的,哪像老子的种!
今日人齐,
明日老四就要启程,
就当是顿团圆饭吧……”
老爷子叹了口气,
“也算是一顿送行宴。”
“什么送行宴?”
马皇后嗔怪道,
“你这话说的……是团圆饭!”
“知道了,知道了!”老爷子连连应声。
马皇后似是早有准备,
凉菜已备齐,
热菜很快上桌。
席间,
老爷子与儿子们聊起往事,
众人皆陷入回忆。